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2016.1】被杀死的黎明(秦惠文王x商鞅)

· @宛岚 在点文活动中的点文。

·可能有点不知所云,抱歉【【【


在秦驷回忆起过去的时候,秦驷常常回忆起商鞅。

这倒不是因为商鞅在他的童年中出现了太多次,或者商鞅在他生命的转折点起了什么关键作用,只不过,在秦驷已经模糊的回忆中,那些尚能寻找到的美妙或悲惨的、如珍贵的矿石般历久弥坚的岁月的片段,大多都与商鞅有关。也就是说,当秦驷年岁尚小,还是一个人而非一个秦国君王的时候,他的欢乐与悲哀许多是因商鞅而起的,和商鞅无关的茫茫岁月,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空虚而无趣的荒原,覆盖着肮脏的灰色的雪。

事情要从秦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说起,秦驷的性情非常古怪、执拗,宫殿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缺乏母爱的缘故。秦驷从小就和母亲并不亲近,他的母亲是放得高高的象牙雕像。

她总是在薄暮时分,站在昏暗的厅堂里等着秦驷来给她请安,秦驷揭开下缘垂着琉璃的帘栊走进来,傍晚浓郁的深金红色光芒洒在他的脸上和头发上,他的眼睛在夕阳中呈现出琥珀般的剔透,母亲袖着手,凝望着他躬下身去,素净而高雅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在这座偌大的王宫里,秦驷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亲人,他躲着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不常见到驻守在秦国各地的叔伯。他童年唯一仰望的人就是父亲,在他心里,秦渠梁是不输给秦献公的优秀君主。来的大臣猜测,秦驷之所以不喜欢商鞅,是因为商鞅遮蔽了他父亲的光芒,那时候的秦驷还不懂什么事。

确凿无疑的是,秦国的太子厌恶那个光辉的名字,左庶长、大良造、商鞅,大臣们传说,百姓只知道国中有公孙鞅,而不知道秦渠梁。

当一个冬天的早上,朝堂上的大臣们把笏别在腰带上,聚集在一起谈话的时候,他们得知太子终于触犯了商鞅的法令,他们竟然不太感到意外,而无一例外地认为秦驷是故意那么做的,太子憎恨父亲的重臣。大臣们齐齐看着犯了罪的秦驷沿着台阶走上来,眼神怜悯,像是看着一个悲剧的结果。

秦驷低着头站在朝堂上,心里觉得非常得意,这个点子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没有人教唆他。他故意破坏了法律,给公孙鞅出了一道难题,他知道公孙鞅不敢杀他,他是秦国的储君,他也深信父亲不会让他死去,他是和父亲相似的儿子,秦驷需要做的一切事情不过是冷眼旁观,看着商鞅如何陷入迷局而已。

“请您到刑场上观刑。”商鞅恭敬地对他说,那是商鞅第一次单独对他说话。

商鞅微笑着,商鞅是永恒的胜利者,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这么从容地睥睨,这么优雅地微笑。秦驷握紧了拳头。转瞬之间,已经定了胜负,这不仅是一场斗争的胜负,也是永恒的胜负,是爱情的战争的胜负,商鞅冷酷的姿容使少年的太子深深地陷入了罗网。

秦驷几乎像个死刑犯一样,带着惊愕的表情给人拖上了刑场。被处刑的人是他的两位老师,其中一位是他父亲的庶兄,商鞅亲自手书他们的罪状,因为没有教育好太子,导致太子犯了罪,要割掉他们其中一位的鼻子,在另一位的脸上刺字。但秦驷已经不关心他们的状况了,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伤心欲绝地望着商鞅,血落在白色的台阶上,商鞅回转身来,微微斜着眼睛看他。

秦驷再也不诋毁大良造了,他开始转而崇拜商鞅。人家都说太子信服商鞅之威,可他身为太子,过于仰仗别人并非是一件好事。秦驷全然不听在耳朵里。他像是崇拜一个令人感到痛苦的偶像、崇拜会反噬的蛊那样崇拜商鞅,商鞅在他心里是新雪一样的人,泛着淡淡的、凉薄的素白色光芒。

少年时期的崇拜如此狂热多变,而且毫无根据可言。或许是商鞅的威严让他害怕,或许是商鞅站在雪地里,看着犯人痛苦地呻吟时,那种漠然而坚定的神色,简直不像人世间的人,又或者是他回过头时,向惊慌失措的太子报以冰冷的微笑。

秦驷的狂热持续了一段时间,为了能看见商鞅身穿朝服,进入宫殿时的姿容,他曾无数次在黎明之前偷偷溜出自己的卧室,像是梦游的人一样穿上青色的狐裘,走出了阴暗的房间,没有人知道。

商鞅是大臣中权势最盛的,又拥有随时入宫来都不受阻拦的特权,每当需要早朝的日子,商鞅总是来得最早,他通常会被秦驷的父亲请进幕后,商议几句话。秦驷守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秦国的储君抓紧自己被朝雾沾湿的袖口。每当这时,他比其他任何时候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他痴迷商鞅,痴迷这个年轻的权臣。

秦驷计算着早朝的时间,蹑手蹑脚地从柱子和屋檐的阴影之间走过去,好像一只在它自己灰色的网中穿梭的蜘蛛。天还没有全亮,终于,远处传来鸡鸣,灰蒙蒙的空气笼罩着咸阳的宫殿,秦驷独自呆在屋檐下面,数着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一分一秒地变得光亮,他抱住双臂,觉得非常寒冷,而且头脑昏沉。

他看见商鞅的车马从大路上过来,异常华丽炫目,就想象起了他站在流满血的渭水刑场上的那种样子。有一天,车轮碾在结了冰的地上,发出轧轧的声响。秦驷正往华丽的车子里眺望,一只纤长的手忽然伸了出来,羔羊裘的白边露在形状优美的手腕上面,商鞅的手往前面指了一指。

秦驷忽然感到一阵悸动,胸口的心跳声十分吵闹,他以为自己已经被商鞅发现,于是掉转头,没命地逃走了。

秦驷设想过那些被他从宫廷生活中偷走的、用来追随商鞅的许多个黎明的结果,可能终于有一次,寝宫里的人发现秦国的太子不见了,找了起来,暴露了他的秘密,又有可能守夜的随从每晚总是睡得太深,直到最后所有人,包括他的父亲也不会发现异样。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想象,都不能让秦驷担忧,也无法叫他安心,他只不过是无聊地随意假设一些情形,以打发在所有的黎明踽踽独行的孤独而漫长的时光罢了。他在无数个黎明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个有商鞅的美梦,无数个下雪的冬天在这种发疯似的崇拜中度过了。

而在现实之中,他和商鞅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商鞅第一次主动找到秦驷,还是在秦驷的父亲过世,秦驷成为新君之后。

那是决定性的一天,秦驷终于能在三层的席子上面俯视商鞅,他们身上都穿着白麻的丧服,屋里的炭火很旺,外面下着雪。商鞅向他一躬身,优雅从容,虽然他的姿态十分谦卑,但他直起身子之后的那种眼神,几乎是冷漠地睥睨着秦国的新君,仿佛秦驷在他面前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秦驷手足无措地看着以前是自己父亲的、现在是自己的臣子,他觉得商鞅一定是不甘愿地成为他的臣子的,满朝的卿大夫,只有他一个人不把秦驷放在眼里。秦驷感到少年时的那些黎明的悸动,仿佛将明未明的曙光又笼罩在了他的心口。

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商鞅在天色微亮时入宫了,过去的旧岁月的情形此时此刻迅速复苏,变得鲜活而明晰,他几乎颤抖起来。

“我老了。”商鞅开口说,略略沙哑的嗓音十分动听:“我辅佐孝公,从他即位不久直到去世,我已经厌倦了秦国的官场,所以我要走了,我将会正式辞官,在此之前,还是想和您说一声。”

秦驷有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觉得脑袋里一下子炸开了,耳中嗡声一片,他什么也听不清了,感到一阵眩晕,他努力站了站直。秦驷抬起眼,望着商鞅的眼睛:“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新任的国君难以置信地问:“只是这个?”

“没有别的。”

“但是……秦国的局面还没稳定。”秦驷艰难地张了张嘴唇,没有考虑就说:“你应该再呆一呆。”

商鞅笑了起来,对于过去嫌恶他的太子竟然会出言挽留,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秦驷觉得自己又落到了下风。

“我已经决定了。我是来和您说的,不是来和您商量的。”商鞅不卑不亢地回答。

在映衬着火光的窗户旁边,商鞅的身姿如一柄缠着白布的剑,他慢慢抬起头来,虽然是微笑着的,可投向秦驷的眼光带着凌厉的意味,像是久违的阳光一瞬间刺破了布满尘埃的空气,像刑场上的刀子一瞬间划开了活的血肉。

“但我是秦国的君主!我才是秦国的君主!”

秦驷大叫道,几乎像商鞅扑过去,他的叫喊非常歇斯底里,他向来是对自己没有许多自信的,他是为了把空气中的最后一点东西抓住才这么叫喊,他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这么叫喊。秦驷忘了他上一次这么绝望地叫喊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商鞅叫他去刑场上观看自己的老师受刑的时候,他对着雪地里的父亲叫喊,从那会儿起,他开始迷恋商鞅。

秦驷捂住了脸,雪花从手指缝隙飘进来,商鞅冷酷的笑容和秦渠梁的背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知道秦渠梁是爱他的,毕竟他是秦国的继承人,但正因如此他深深痛恨秦渠梁,不为别的,只为他是个虚伪的人。

他深爱商鞅,因为商鞅几乎从不掩饰对他的鄙薄。

秦驷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商鞅的袖子,他真的颤抖了起来,从肩膀到指尖都颤抖着,他的脸颊发热。他感到一阵绝望,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像父亲那样把商鞅攥在手心里。秦渠梁藏在深深的帘栊后面,手里握着细细的线,在他轻轻抖动袖子的时候,窸窸窣窣地响起了他信任下臣、厚待贤士的美名。

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秦驷做不到。人们在议论,死了一个秦孝公,就不会有第二个秦孝公了,再也不会有和商鞅那么亲密的人。他终于明白商鞅不是他的臣子,永远也不是,商鞅只属于他的父亲,他是秦孝公时代的人,他只能留在过去的时代,他不接受未来,未来也不属于他。

“这种事情,应该让我来决定。”

秦驷平静下来,温和而坚定地说,握住了商鞅的的手,他慢慢拨开覆盖在手腕上的羔羊裘的边缘,他几乎把脸贴在商鞅的手背,贴在他袖口的镶边上,国君虔诚地垂下头去。一瞬间,少年的情热自他的血液中迸发,吞没了他,以他的血液作为燃料灼灼地燃烧。在冰冷的黎明,冻结的空气中,商鞅向前伸一伸手,几乎毁灭了少年的秦驷,现在则轮到他用炙热的欲望毁灭商鞅。

秦驷仰起颈子,轻轻搂住商鞅的肩膀,将自己的嘴唇压在商鞅的嘴唇上,只碰了一下,商鞅皱起眉头,一扭脸躲开了。秦驷的嘴唇原本有些干,被这么一带,裂开了一点,渗了血丝出来。

秦驷伸出舌尖,在裂口处慢慢地刮着,新鲜的血的味道在嘴里弥漫。

“您不肯放我走吗?”商鞅问。

“我看出您不愿意为我效力,您或许想念我父亲。”秦驷回答,他说着,隐隐激动起来,惊慌失措地擭住商鞅的肢体:“你会反抗我吗?商鞅?假如我强行命令你,你会反抗吗?”

“不会的。”商鞅漠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说:“臣不敢。”

“那么。假如我说我想杀死你呢?”秦驷轻轻地问:“我想杀死你。”

“谁知道呢?”商鞅望着窗外,回答。

他们一同看向漫天的风雪,忽然间,秦驷想起了他少年时的犯罪,秦驷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什么话也没说,他不像别人一样怜悯秦驷,也不像别人一样追问他犯罪的原因。行刑的那一天天色阴沉,下着大雪,密集的雪片在天空中轻微地沙沙作响,像是凋落的羽毛般落在他们的衣服上,秦渠梁穿着国君鲜艳的礼服,沉默地、严厉地向秦驷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讲究的玉组佩在雪地中发出琳琅的声响。

秦驷顿时毛骨悚然,觉得他的眼神非常像黄昏时分的母亲。

秦驷马上下定了决心,要饮用商鞅的血。他太过激动,再也不记得商鞅还说过什么。这一念头。并非单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秦驷从大臣们的议论中、从街头孩童的吟唱中,从飞雪漫天的回忆中,断断续续地察觉了父亲在他和商鞅之间留下的阴谋,察觉了那个冷漠的眼神背后的深意,好似一种陈年累月的酒液的沉淀,深爱他的、虚伪的、心机深沉的父亲,给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一瓶深红色的毒药。

秦渠梁之所以营造出如此对立的局面,就是希望秦驷能亲手摧毁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秦驷的少年时代结束了,他向秦渠梁屈服了,他如父亲所愿地撇下了商鞅,像撇下一朵枯萎的花似的,撇下了注定非他所有的陈旧的一切。他像铁铲毁灭路面的冰雪一样,把商鞅彻底地毁灭了。

秦驷脚步很快地走出宫殿,走入冰冷刺骨的大雪之中。庭院中的芍药花生长出绛红和乳白色的花苞,上面凝结满了夜间的露水,秦驷望着那些新鲜的花骨朵,它们在将明未明的曙色里娇艳得灼目,好像一些丰满而沉重的罪恶的果实。他忽然想起,这些花也曾经是父亲的,他们拥有同一桩罪恶,他们一起谋杀了黎明的飞鸟。

在咸阳城的各处响起了商鞅要造反的消息,秦驷在阳光普照的路上走着,奇怪的歌谣在耳边吟唱,所有的歌谣都指向一个意思,指向一个答案。

没有国君!只有商鞅!没有国君!只有商鞅!

冬天就要过去了,冬天不会过去了,秦国的军队已经出发,踏过结冰的山川,大臣得胜归来,献上了商鞅谋反的铁证。

秦驷面露微笑,但依然没有停止脚步,他知道这还不够,他一直向前走,他的头昂着,向刺目的雪白的天地中凝望——直到他看见他苍老的母亲站在石头雕刻的宫门前,袖着两手,身披厚重的雾红色刺绣外衫,狐白裘,手里拄着镶嵌宝石的手杖。

这么多年过去了,秦驷从太子成了国君,她却还是那么漠然地望着他,仿佛他是谁和她毫无关系,她站在漆成雪白色的厅堂里,皑皑白雪落在她灰白色的发髻上,遮蔽了她头上华丽精细的珠翠。

“你父亲把商鞅留给你。”她说:“他要你亲自除掉这个隐患,这样你才配当国君,他相信你。”

“我已经知道了。”秦驷微笑地回答,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这天以后,秦驷真正成为了秦国的君王。商鞅沉没在了已经结束的先君的时代,而秦驷挥手和那个时代告别。他凝望着未来的路,坚信它是温柔的、光芒灿烂的、只属于他和他的大臣的时代。

为了迎来这个美好的时代,就要进行血的祭祀,作为祭品的商鞅在雪地里像一个精致的器皿那样被碾碎了,秦驷剪下生长到路径中间的茂密的带刺的花朵,抛洒在他支离破碎的胸口。

他从此不崇拜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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