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原耽】何须魂梦觅瀛洲(四十五)

 

昭阳湖与微山湖之间相联通,倘若一路直达东海,方向与去两湖并不相同,因此董桥与殷长玄原本不该走现在这条路。先绕道到昭阳湖去一趟是殷长玄的提议,他曾读过地理志,知道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启死后埋葬在这里,出于追慕古人之心,想要前去一观。董桥对这件事是无所谓的,反正他们没有什么要务在身,如今不过是如逃夫奔妇一般,随心所欲地在外闲逛罢了,甚至连要不要去东海,本身亦是不重要的。

殷长玄和董桥沿着昭阳湖进入微山湖,到达微山岛,由于这地方以前没有来过,不得不不断向人打听路线,废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该去的地方。一路上的人看到他们,都觉得很奇怪,大约是董桥用斗笠遮住头脸,一声不吭的样子十分非同寻常吧。殷长玄曾开玩笑说:“虽然是怕被人看见,你这样子反倒更显眼了。”董桥只是平淡地答道:“现在咱们还没走远,总是小心些为好。”

几天以后,他们两人坐上了打渔的渔船,因为渔夫家里恰巧就住在微山岛上,答应捎他们一程。黄昏时分,小船轻快地穿过细雨,在微山湖上行驶,此时已经入冬,阴雨连绵,微山湖的冬景自有一种凄凉之美,天空和岸旁茂密的芦苇丛皆呈现出灰暗之色,湖风有些寒冷,夹杂着水汽吹到破败老旧的船舱中。船舱中弥漫着一股腥气,董桥默默地裹紧衣服,低着头,垂下的头发在黑纱里轻微摆动。殷长玄看见她这幅模样,忽然忧虑不安起来,凑近跟前悄悄说道:“你这样跟着我出来,你家里人发现,会觉得是我引诱你淫奔吧。到时候报了官,按照刑律,岂不是该治我个拐骗妇女的罪名……”

“是啊。”董桥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她的口吻一点也不在意:“那怎么办呢?可真发愁了,想必他们这时已报了官,正在衙门里拉拉扯扯吧。”

殷长玄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也裹紧了衣服。现在他身上的罪名又加了一重,如果有人要来抓他,他可真得花时间思考一下是为了哪个缘故。

微子启的陵墓在微山岛最高处,一座小山上,登上残破失修的石阶,向下俯瞰,能望见微山湖阴沉的水面,远处天边为暮云笼罩,微山湖上仿佛氤氲着一股朦胧雾气,归巢的水鸟遥遥飞去,几次振翅之后便看不清了。

微子是商代末年的王子,又是周朝的诸侯,宋国的开国之君,在史书上颇有贤名。本朝初建之时,曾派人翻修过他的陵墓正殿和偏殿,并且重新给微子启立了碑,修建了祠堂,那时也许派了官吏在此看守,但年深日久,帝王更迭,到了赵褋这一代,已经没有什么人在此打理了,只有附近的老村民自发地前来充当守墓人,似乎曾有大臣上圌书要求重新修建微子墓,并且另外给他加个什么封号,然而赵褋看了说道:“这是在诅咒我朝早日灭亡吗?”此后便没人敢再提了。

天色将黑未黑,守墓人的小屋远远地放射圌出黄色的烛圌光,一条圌狗站在门口,冲着这边长长地叫。董桥和殷长玄走到碑亭中,用灯笼照着看了前代书写的石碑,又走进空旷无人的大殿里,只见雕梁画柱异常精美,镂空成许多花纹,可惜都积着深深的灰尘,被蛛网蒙蔽着,弥漫出腐朽的气息,那鲜艳的颜色仅可隐约窥见,不禁令人叹息。

微子启的墓地被松柏环绕着,坟修建得异常高大,用青砖加砌过一层,乃是后人的作为,倒是与古人不起坟的规制相违背了。坟墓不远处便是祠堂,殷长玄看见微子启的塑像异常孤独地坐在神台上,面前的香炉里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灰烬,觉得很是凄清,想到微子曾经的事迹,在当今世界反而被人遗忘,又觉得可悲的并非是微子,而是世人。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祠堂朱圌红的窗户外面夜色弥漫,夜鸟啼鸣,今夜还要另寻地方住宿,不宜在此久留,殷长玄于是对着微子的像拜了几拜,就和董桥一起下山去了。董桥并不知道这个人具体的经历,有些好奇为何殷长玄如此崇敬他,殷长玄在归去的路上向她大略讲了讲,说道:“在纣王与阿谀奉承的群臣饮酒作乐,彻夜笙歌,不知昼冥的时候,他已经看出商国必定灭亡的征兆,为此感到十分忧虑了。”

“但是他没有救商国。”董桥小心翼翼地走下黑漆漆的台阶,说道:“他逃走了,又投降了周朝,按说,他不如比干那样的人。”

“比干固然是忠臣。”殷长玄说:“但微子不仅是臣子……也是治国之君。”

董桥侧过头,抬起眼睛看着他,殷长玄心绪难平,忍不住道:“倘若能拯救商国,当然宁死不惜,可是死也没有办法拯救商国的时候,死又有什么用呢,不如逃走算了……这是书上说的。”

董桥若有所思,哀叹了一声,轻轻地说:“不是这样的呀,假如死在了商,到死都是商的忠臣,可是逃跑了,就不再是商的臣子了。你说他后来做了周朝的诸侯,不是么。”

殷长玄感到无法反驳她,低头看着脚下湿圌滑的山路,沉默不语。董桥还有话没说,他知道,董桥并不是单纯地在说微子,她是想到了他们如今的境地,才忽然发出这样的感叹。他们逃出了瀛洲教,已经不是瀛洲教的信徒了,董桥又抛弃了自己的婆家,如今也不再是那个家里的人,黑暗中,殷长玄望着董桥映出火光的眼睛,心里想到,现在他和董桥,同样只是两个逃臣而已。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这天晚上,董桥回房就寝之前,特地来到殷长玄跟前,对他说道:“你明白这是为什么,既然看也看过了,咱们应该赶快坐船走才是。”

殷长玄知道她说得没错,点头表明自己心里有数。次日,他们吃过早饭,便按照来时的路离开了微山岛。

微山湖和昭阳湖相连,殷长玄自幼长在邺京附近,从未见过如此广袤的湖面,之前来的时候没多加留心,去时不知为何,十分留恋,时不时走到甲板上赏玩一番湖景。初冬辽阔的湖面颇有宁静寂寥之趣,苍白凝重的长空笼罩其上,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茫茫然的水色,顿觉天地之悠远广大,人在其中不过沧海一粟。水波粼粼扩散,摇橹之声清润明亮,不绝于耳,使人心情畅达。微山湖与运河亦相连,他们乘坐的船时不时与其他船只很近地擦肩而过,两边船上的人站起来互相对看的样子,也颇有意思。船偶尔行过水中沙洲,洲上生满了芳洁的水草,几只水鸟在上面立着,收拢翅膀,梳理羽毛,船一靠近便飞远了。

回到鱼台,为了决定接下来的具体路线,殷长玄和董桥在那里稍作停留,期间,在当地人的指点下,去看了据说是鲁隐公观鱼处的亭台。千年之前,隐公曾停驻的建筑,于今自然已经不存,现在的观鱼台,是那之后历代重修而成,也颇具古趣,四周种植着森森古柏,立有后人所书的石碑。殷长玄又说起隐公与桓公兄弟遭到离间,桓公杀死隐公之事,董桥面无表情地听着,评论道:“他可真倒霉。”

后来,殷长玄与董桥商量好接下来的路线,决定先往胶州去,大约有十几天的行程,比之前他们经历过的都要远。临行前的夜晚,殷长玄略有不安,找了一本书对着看路上有什么名胜,董桥在灯下瞧着他,说:“你倒是一路像去访古的。”

殷长玄不知在想什么,微微苦笑,没有说话。

“不是这样的。”殷长玄合起书说:“只不过顺道看一看,能让人多些感悟,一路上倒也不那么沉闷无聊。”

“你真没礼貌。”董桥嗤的笑了,美丽的眼睛斜斜地睨着他:“就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你面前,你要去哪都愿意陪你,你还要说沉闷无聊。”她用手托着脸颊,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臂:“那要我陪你做什么,你才不沉闷无聊呢?嗯?”

“我不是这个意思……”殷长玄已经习惯她这种不甚健康的说话方式,把头往侧边扭了扭,说:“你没有感觉到吗?你在定陶住了六年,定陶也是大地方,我们这一路怕暴露行迹,被人抓捕,一直都要避开繁华的城市,往不起眼的地方走。沿途这些小城小镇,我觉得很不适应,有些地方的人,我看他们的情形很凄凉,连邺京乡下的农村也不如。”

“我明白了。”董桥说:“你这是没见过世面,有些畏怯了。”

“没有,这也说不上。”殷长玄立刻辩解:“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多……可怜的景象。”

“就是说你没见过穷人。”董桥不以为意:“那你可得多见见,这还不算什么的。”

“瀛洲教……最后几年的时候……也穷困过。”殷长玄犹豫道:“但没有……这么……”

“所以说你没见过穷人。”董桥喝了口茶,断言道。“住在大宅子里,有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床,一日三餐有吃的,不挨冻,有人伺候你,宁愿自己挨饿也要剩下最后一口饭给你吃,你以为这种日子叫穷,其实多少人求都求不得呢。”

殷长玄并非不想反驳她,只是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哑口无言,觉得她这话里很透着些发自肺腑的感慨,倒好像董桥经历过什么困难的日子一样。董桥还从未提过她叛逃瀛洲教之后、嫁人之前,那段孤身在外漂泊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殷长玄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她,希望她讲一讲这背后的故事。董桥没有掩饰的意思,说:“我是真的遇见过,我叛了教,一路逃难到长冶的时候,刚好赶上那年收成不好,六年了,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怜,吃饭都不敢剩一点。”

殷长玄听她这样说,忍不住想起了史书上描述的大饥圌荒时期易子而食、饿殍遍地、寸草不生的情形,脸上也露出一点惨然之色,倘若把他换做董桥,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在这里。董桥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大概没有你想的严重,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呀。那时候死的人不多,反正我见到尸体的不多,不过,我自己也差点成为其中一个。”

“我那时大概也和你一样,没见过那种情形,所以觉得十分震撼吧。光凭想是想不到的,那些乡下人吃的都是什么样的东西呀,我在那之前从没想到那是能吃的东西,他们几乎是把一切可以入口的都拿来了,野草、树皮,就这么煮着吃,收成不好的时候,是他们日常的饮食,甚至连糠都得省着,喝的水也不干净,喝水的东西也不干净,更别说往里面加佐料了。”

董桥歪着脑袋,眯着眼睛,仔细回想当年的情形:“饿死的人,在路边上有,早晨的时候,看见灰蒙蒙的一团,刚断了气,干瘪得看不出模样,一开始我还觉得可怕,后来不觉得了。我经过的村子里,好像没有饿死人的,但有贩卖自己儿女的,卖出去的小孩子长得和骷髅似的,很矮,很瘦,站在家门口,也挺吓人。后来,我自己也快饿死了,沿路上的树都扒光了树皮,什么能吃的都没有了,躺在路旁边,头晕得要命。要不是后来有个要到新郑去的商人路过,把我救了,我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殷长玄听她说到商人,顿时敏锐起来,道:“莫非,救你圌的圌人……”

“是的。”董桥点点头:“我后来嫁给了他。”

殷长玄不禁唏嘘,董桥却说:“他真是个好人啊,真温柔,也很喜欢我。一开始,是我缠着他的,我想那样不至于挨饿。荒郊野外的,我穿着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脸上脖子上抹的都是泥巴,爬到他的马车前面躺着,打着手势要吃的,心想不救我就把我轧死得了,岂不痛快。他的同伴说‘我们也没带多少干粮,现在分你一口,你明天还是会饿死,我们自己却不够了。’他说:‘于我而言不过是少吃一点而已,又算什么呢?’后来,我找他要一碗水,他以为我要喝,我拿过来,把脸上的泥洗了,他才发现我是个女人,吃惊极了,我开口求他把我带走,他便带我走了。”

殷长玄默默地想,董桥遇见了他,不是遇见别的人,确实是幸圌运的,虽然言及幸圌运,大约还是殷长玄更胜一筹。救了董桥的这个商人,在普通人里算得上好心的了,可从董桥的话里,倒也听不出他多么喜欢董桥,和平常人一样,不过是贪图美色罢了。

董桥继续说:“他自己家里,原本有一个谈好的娃娃亲,那女的家里也做生意,和他们家认得,以前见过面。但是我说,我不给人家做妾的,他就真的依我,他是非常喜欢我的。他老娘当初根本不同意,所以一直不待见我。”

“你说他喜欢你……就是因为这个?”殷长玄朦朦胧胧地仿佛有些感悟,问道。

“当然了。”董桥撇嘴,说:“要是寻常人,很难做出这样的事吧?多半还是会娶有钱的小姐了。”

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殷长玄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又有了新的疑惑:既然如此,董桥为什么最终还是抛弃了他,连孩子也不顾,离开了那个家里呢?董桥并没有解释这一点,她和殷长玄说了几句别的,深深地叹一口气,站起身来,道:“算了,说以前的事情说多了,说得我也不高兴了,我去睡了,你也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她望着殷长玄:“六年了,虽然瀛洲教的大本营早已不在这附近,我叛教的之前也和那里联系不多,不过万事还是小心为上,等咱们去了胶州,就可以一切放心了。你明白我说的话吧?”

“我明白……”殷长玄与她对视,答应道。

瀛洲教最初的起源并不在邺京,而在偏向南方的徐州,离这里很近的金乡,是第一位教圌主的诞生之地。元尊教圌主长大成人,因为俗事来到徐州之后,观人间百态,有感而悟,建立了瀛洲教,收获了第一批信徒,神的声音从那个地方传遍九州。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金乡到徐州一带是瀛洲教重要的基地,直到后来,瀛洲教发展起来,甚至争取了部分上流社会的官员作为信徒,才渐渐远离此地,迁往邺京。再后来,瀛洲教没落,和全国各地的联系逐渐中断,也没有收到留驻徐州等地的法师传来的消息了,也许这里的人已全部叛教……瀛洲教复兴之后,暂时还未将触角伸到此处,但是,情形究竟怎样,是一时间无法摸清的。

第二日,董桥和殷长玄动身离开,去往胶州,因为之前已到昭阳湖去过一次,于是不再走重复的水路,改从陆上经过。胶州离这里略远,出发前,殷长玄拿着刊印在地理志上的地图左看右看,稍微担心了一下旅途资费的问题,董桥斜着眼睛看他,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要我变卖首饰养活你呀?”

殷长玄被她这么一说,很是惭愧,他根本不清楚道董桥随身除了刀之外还带了些什么,董桥也从没跟他说过。殷长玄这才知道,董桥跟自己走的时候顺手拿了家里值钱的首饰,不禁在惭愧上更添了一层惭愧,表示可以卖掉随身的东西来凑旅费,或者干脆边一路走一路找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应该能挣几个钱,董桥听了却笑个不停。“得了吧。”她脸上带笑,口吻轻描淡写地说:“咱们这是逃命呢,哪顾得上这么多。你只要知道绝不会挨饿就行了。”

然而,他们设想的那种资费不够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去胶州的旅途很不顺利,甚至还没有走到城外,他们便被人拦住了。

评论
热度 ( 7 )

© 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