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原耽】何须魂梦觅瀛洲(五十)

正月初十,年还没有过完,在他们寄住的村子里忽然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殷长玄起得略晚点,穿好衣服,发现屋子里董桥和徐巿都不见了,有点奇怪地在灶边找了些高粱面煮着吃。高粱面是前天他施展巫术给别人家的小孩治了毒疮以后,人家送给他的,很粗糙,红红的,放进去的井水一煮开了也是暗红的,像死人的血。殷长玄探头向锅里看,水咕嘟嘟地响,热气往上蒸腾,扑到他脸上来,带着浓郁的高粱的味道。殷长玄不喜欢高粱这种特有的气味,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教主。

说来也巧,他煮着面的时候,从外面又传来了巨大的响动,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叫喊,就和那天在瀛洲教的情形一样。殷长玄依然没有学会着急,徐巿和董桥都不见了也不能令他着急,他觉得他们一定是有事去了,而没有想到什么糟糕的情形。殷长玄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面,确定熟了,才扑熄了灶下的火,把面盛起来。他本来想先吃完再说,但是外面闹得越来越响,他听见争吵、哭叫、着急的议论、粗鲁的谩骂,每个人的声音无一例外的尖锐刺耳,随着早上的冷风透进屋子里面,非常怪诞诡异,像是鬼在模仿人的说话似的,殷长玄裹了裹衣服。

他走出去,情形很不对劲,所见到的门前路上没有一个人,整个村子都是空荡荡的,仿佛被狂风卷过。所有人聚集在村中的一处空地上,有许多妇女披头散发,男人则身上带伤,他们呆滞迷茫地围在一起,手里拿着锄头镰刀一类的农具,甚至还有打猎的猎弓和猎刀。董桥也在,站在人群的最外面,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恰巧与殷长玄对视,脸色惨白,看样子,她好像也受了不轻的惊吓。

殷长玄快步走过去,董桥默默地让开了,他挤进人群之中。原来村民们围着的是一个扔在地上、文人模样的中年人,闭着两眼,微张着嘴,面上青白,有几道血痕,四肢软趴趴地摊开,一动不动。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的是低品级的青绿色官服,尽管滚满了尘土飞灰,仍然看得清楚纹绣的一角,鲜艳堂皇,触目惊心。殷长玄做惯了逃犯,一看心里就一紧。

徐巿正跪在这人旁边,表情严肃,摸他的脖子和手腕,要不是殷长玄站到他跟前,徐巿一定发现不了他的到来。保正站在人群中间,双手叉腰,叫嚷着,发着脾气,道:“这却怎么办呢……谁叫你们打他了?打谁不好,要朝他下手,不认得这是县尉大人么?……这一下竟打死了……”

“怎么一回事情?”殷长玄毛骨悚然地道。

“好像是征军赋的事。”徐巿皱着眉头回答:“这不是要打仗了,前几天县里派吏下来催收军赋,天寒地冻的,又刚过完年,村里交不出来,保正当着那群县吏的面说了几句,说收得太重,要人的命。其实呢,本来没这么多,县里又私自加了,他们听保正一说,心虚了,便和他吵了起来,没收军赋就走了,放狠话要他好看。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回去在县官面前胡说了什么,竟惊动了县尉,今早亲自带人过来询问究竟,结果传成了县尉大人来抓人,保正就也找了一群人迎出去,两句话不合,打起来了,这村里的人和隔壁几个村子都有姻亲,见占不到上风,又把旁边那几个村的人号了过来。来了一大帮人,正乱着,不知是谁趁机给了县尉一棍子,他就倒了,他带来的那些官兵见县尉大人给打死了,都吓跑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殷长玄听了,又转目看地上那个孤零零躺着、满身尘土的人,见他的手上和脸上有几道轻微的伤痕,并不是只挨了一棍子那么简单。他居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想必在县衙里混得不好,才被派来做这种苦差事,落到如此地步。这时,徐巿凑到殷长玄耳边,悄悄地说:“不过他好像还没真的死,我摸他身上有点热气,要不要我们再给他一棍子。”

“那我们可能会被抓到衙门里挨无数棍子。”殷长玄嗔怪地看他一眼,说:“让我看看。”

他把手伸进怀里掏了掏,由夹袄里揪出一小绺丝绵,放到县尉大人鼻子前面,徐巿凑过来,两人紧张地盯着看,果然看见一缕丝绵极其轻微地在动,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殷长玄俯下身,和徐巿一样也在县尉身上摸了摸,确认刚才的不是错觉——这个人真的还没有死,他还有救。

“怎么样?”徐巿兴奋地说:“咱们拿他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快救他。”殷长玄急促道:“假如他真死了,这里所有人都得遭殃。”

徐巿思考片刻,似觉得有些不妥,皱起眉头,在他袖上拉了一把,但殷长玄已经站起身来,提高声音,对身后的村民道:“请大家放心,没事。”他说,又看着焦虑的保正,一瞬间有点骄傲:“我能救活他。”

曾经,在瀛洲教的日子,殷长玄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有救回他的母亲,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流逝。在闷热的夏天,四周十分安静,火炉上的罐子不时发出轻微的沸腾的声响,殷长玄把医书扔到一边,额头冒出汗来。母亲的手被他攥在手里,他的母亲平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微微张开,样子好像一片纸,表情很是麻木,她对人世已经毫不在意、漠不关心了。殷长玄把母亲的手贴上嘴唇,心里焦急地祈祷。她的手冰凉干燥,和死人的手没有区别。最终,由逐渐阖上的眼睛宣告了祈祷的无用,她叹息了一声,那只手从殷长玄的手里轻轻滑落。

三年间,殷长玄常常想起这一幕,他知道并非自己有什么过错,但还是忍不住想,倘若当初再努力些,倘若他像个真正的大夫那样对各种药材、方剂和症状了如指掌,那么是否能挽回母亲的性命呢?

殷长玄在救治县尉大人时,心里仍然浮现出这种想法,要是能像救活县尉那样救活母亲就好了,正因为当时没有救活母亲,他此时此刻尽全力地救助县尉,这是出于他的本能,拼命弥补昔日的遗憾。他吩咐村民们把县尉抬到烧热的炕上,将他放平,把他的嘴掰开给他灌了些水,又找出随身携带的应急的药丸,捣碎了给他吃,在他的几个穴位处揉掐,同时让旁人帮忙去寻药来煎。麻烦的是,农村里连纸笔也很难弄,一时间没法书写药方,最后殷长玄灵机一动,把董桥叫到跟前,自己念出药名,让她跟着一项一项记住,这才算没有耽误工夫。

殷长玄忙活了半天,渐渐地有了起色,县尉大人的脸上恢复了活人的红润,胸口也有了起伏。殷长玄正熬着药,他就缓缓醒来了,茫然地望着农舍里四面黄土砖糊的墙壁,不知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屋子里除了他,只有殷长玄,其他人在外面等待消息,脸上都是又好奇又害怕的神色,保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殷长玄正蹲在炉子前面看熬着的药,一回头,县尉尝试着坐起身来,和他恰巧四目相对,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殷长玄想,他是被村里人打成这样的,而自己现在明显也属于村民的一员,在他看来是加害者,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呐呐地唤了一声:“大人。”表明自己是没有恶意的良民。

县尉本来有些恐惧慌张,坐在炕上一角,姿势非常僵硬,四处张望个不住,唯恐下一刻就会被冲进来的刁民分而食之,但看见陪着他的就殷长玄这么一个人,又是个温顺和气的少年,很有礼貌,便稍稍平静下来,对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当官的也很聪明,知道以他们现在这个微妙的处境,当然是不说话最好。殷长玄和他两厢沉默了半日,药终于好了,殷长玄把药盛了给他端过去,县尉伸手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下肚去,用手帕擦着嘴,两个眼睛一直探寻地盯着殷长玄。殷长玄把喝药的陶碗收回去的时候,他的眼光在殷长玄的脸上专注地停留,好像要从他的五官底下找出埋藏着的这桩案子的关键。

殷长玄被当官的这么看了老久,心里略有害怕,虽然这县尉大人并不像瀛洲教的人,赵琪柾的势力大概也没有蔓延到这里,但他唯恐有不幸的万一发生,不想再和这位大人多待下去。他见县尉好像还有点头晕,就服侍他躺下,收拾好东西,退出了房间。

徐巿和董桥站在外面等他,很是激动,保正在最前面,一见他就问道:“大人醒了?没事了?”

“大概……”殷长玄含糊地说:“让他躺一躺,一会就能好了。”

保正脸上现出感激的神情,冲他点了点头,亲切道:“平日里没留意,不知你有这样的本事,辛苦了,日后一定上门向你致谢。”接着走进县尉躺着的屋子里去。殷长玄隐约听见他说了几句“大人实在对不住”“这都是误会”之类的,明白他在向县尉赔罪,这件事大概可以就此平息了。

“你可做了件大好事。”徐巿笑着拍殷长玄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看一旁的村民们,道:“县尉没死,他们也得了救,肯定感激你感激得不得了。”

殷长玄累得很,没有精力观察外面发生了什么,听徐巿这么一说,抬起头来,发现早上聚集在这里的人群大部分都没有散去,等待事情的结果。徐巿已经向他们宣布过,县尉被殷长玄救活了,他们没事了。殷长玄向前走了几步,人们的目光追随着他,又崇敬,又陌生,他们私下的议论声偶尔传到他的耳朵里,殷长玄这才知道,原来在徐巿的极力渲染下,愚昧无知的村民以为殷长玄有起死回生的本领,竟将他当做擅长神术的巫师看待,都在说他是神农派来的。

殷长玄觉得好笑,然而偏又笑不出来,他到现在还没有吃上一口东西,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难道这真是创造了一切的那位神女,万物之母的旨意么?瀛洲教的主神指引他救了这个人,却不让他救活自己的母亲,那么,这一切之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高深莫测的天理?

到了傍晚,保正果然来了,很是感谢殷长玄,拉着他说了老久。殷长玄听说那名县尉已经可以自如走动,村里派人用一辆牛车将他送了回去,县尉直到最后都很沉默,没说什么要算账的话,便感到稍稍安心。事情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可以好好地坐下来吃顿晚饭,只有保正还很忙的样子,接着回去布置去了。徐巿一反常态,在各处人家闲逛了很久,回来对殷长玄道:“你今天出了不小的风头,人家本来都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把你传得像是天上来的,还有人给我们送鸡蛋。”

殷长玄咬着筷子,若有所思:“真的有鸡蛋么?那煮来给我吃吧,我还没吃饱。”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回想着今天白天的事,依旧觉得惊心动魄,忍不住又问徐巿:“这个县尉虽然没死,可他被打成那样是真的,你看他会不会再来?会不会加倍为难这里的人?”

“谁知道呢,也许不敢再来了,也许会叫更多人来。”徐巿说。

“还没有出年,就催着收军赋,还要私自增额,太严苛了,是县里的不对。”殷长玄叹息地说:“好在县尉没死,事情也有个回转的余地,不然,打死朝廷官员,真是罪无可赦了。”

“要看他们怎么算。”徐巿咂着嘴说:“如果按冲撞官员、拒交军赋算,不是很大的事儿,今天的事情人人有份,县里监狱小,一时也关不了这么多乱民,顶多罚些钱不了了之。但是……”他顿了顿:“假如写成乡民谋反作乱,报了上去,那就是很重的罪了。”

殷长玄微微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会……也许不至于……”他喃喃道:“这样对他们自己也没好处。”

“是啊。”徐巿说:“算他们自己监管不力,也落不着好,上面肯定要责怪,但假如调了军队来,把这几个村子夷平了,倒是上面讨贼有功了。”他说着,看殷长玄用力抓紧了筷子,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连忙笑道:“你看你,别当真呀,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担心,应该不会这样,哪能呢。”

“无论怎样,和我们无关,反正我们后天就要走了,离了这地方,什么是非都找不上咱们。”董桥坐在一边悠闲烤着火,忽然插嘴道。殷长玄觉得她这样的态度有点无情,心中不快,不过想想又知道她是对的,毕竟只有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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