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调安魂曲【神器使希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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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够早一些遇见你，也许事情会不一样。”
曾经，落败的男人如此说道，脸上带着不知是真心抑或假意的笑容。
基于这样的许愿，轮回再度开始了——
刚结束第一次讨伐任务，战术终端上就收到了私信。从终端储存的资料来看，是那个叫做希罗的另一名指挥使，安托涅瓦讲过他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这人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安托涅瓦她们提起他的态度也有些奇怪。他像是中央庭的一个谜。
他的名字很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令人吃惊的是，希罗居然表示也对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希望能够和我见上一面。
毕竟才成为中央庭的一员，突然成为新的指挥使，又失去了记忆，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也许可以向这个人请教一些经验，于是决定去中央庭找他。
和希罗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我收起战术终端，独自一人前往中央庭。走到附近的街道上的时候，一名穿着白色风衣、浅灰色头发的男人闯入了眼帘。
他非常显眼。这个人的手里拎着一只看起来很重的箱子，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徘徊，和来去匆匆的路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他偶尔会停下脚步，望着街道两旁的高楼大厦，以及道路尽头中央庭的庞大建筑，临街的玻璃窗户反照出他的脸庞，那副样子有点迷茫，看起来需要帮助。
不由得走近了他，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笼罩了我。他好像……是我的熟人。
我这才想起我看过他的照片，这个人应该就是约我见面的指挥使希罗吧。但是，完全不是传闻中老练的样子，反而显得……比我更像新手？相貌比照片上好像也要年轻一点，开始好奇到底他的官方资料上的相片到底是谁照的了，如果有人把我拍得老了好几岁，还看起来比实际上阴险那么多，我一定会生气的！
——希罗！
忍不住试着出声招呼了他。
——您是希罗吗？我是新来的指挥使，之前和您约好在中央庭碰面的。
连忙这样自我介绍着，希罗转过头来，打量着我，那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他的表情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希罗（？？？）：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中央庭的新任指挥使。虽说如此……其实也就刚上任了一天不到。
——新任……指挥使？你说你是指挥使？
希罗沉吟着，眼神变得有些飘忽。
——这……难道是太忙所以忘记了吗？之前你给我发过私信，说有事要和我聊一聊。
一边说，一边试探地看着他镜片后面的、蓝灰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伪装的情绪。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不解。宛如被细小的电流穿过身体，感到一阵阵眩晕。头痛起来了……失去的记忆不断提醒着我，这不该是“那个希罗”的样子。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那个可靠又精明的前辈怎么会这么脱线？和安托涅瓦他们形容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原来如此。
这时，那个男人恍然大悟般地说道。
——如、如此什么？
——不，没事。既然能够在这里遇见，那么也是一种缘分了。
男人笑了起来，朝我伸出了手。
——你好，指挥使，我是希罗。
——……你，你好。
手被握住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没有吃饭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才觉得肚子好像真有点饿了。胃里传来炽热的空虚感……因为被晏华交代了一大堆任务，之前都在忙着处理，确实还没来得及吃饭。
——没、没有。那个，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
——真辛苦啊。要注意身体，那么，就送你这个当做见面礼吧。
回过神来，男人收回手，在衣兜里掏了掏，将一颗糖果放在我的手心。
——是、草莓味的……
下意识地握紧了那颗糖。
——不喜欢吗？
——不，没有，谢谢你。
——那就好。
他这样说着，笑得更高兴了。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再见吧，今天能遇见你，我很荣幸。
——等、等等……！
但希罗没有理会我的呼唤，转过身，匆匆地向中央庭的反方向走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结果什么都没有说啊？这也太奇怪了。中央庭的前辈指挥使居然是这样一个怪人……
走进中央庭大门的时候，仍然一头雾水，想着希罗的事，忍不住腹诽这个中央庭的怪人，结果差一点撞到迎面过来的安托涅瓦。
——哇啊！
栗色的眸子温柔地看着我，她伸出温暖洁白的双手，将我扶住了。
——哎？是指挥使？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吗？
——是，是的……
想了想，还是决心向安托涅瓦说出自己的疑惑。
——希罗？你说遇见了希罗？
——对，而且他说话有些没头没脑。
安托涅瓦皱起了眉头。
——但是，他今天一直都在中央庭处理文件啊。十分钟以前他才出门，中央城区出现了紧急情况，晏华通知了他，他一收到消息，就带着人赶过去了。
十分钟……那时候我正和“希罗”在说话吧。这么想着，不禁被吓了一大跳，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那么我遇见的是什么！是幽灵吗？冒充希罗的演员吗？呜哇哇哇好可怕！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遭遇了灵异事件！我可以要求精神损失费吗！
——不要在公共场合大呼小叫，就算指挥使也没有特权。
中央庭的大厅里出现了持枪的神器使的身影，原来晏华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我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
晏华是比幽灵还可怕的存在……
晏华自己却根本不这么觉得，而是用非常冷静的语气讲述了他了解到的情报。
——安托涅瓦，我正要和你讨论这件事，既然指挥使也在这里，就没必要刻意隐瞒了。你看了最近论坛里的帖子吗？
——是有关希罗的？
——是。最近有好几份目击报告，有一个长相酷似希罗的人在交界都市活动。据说他看起来比希罗年轻一些，没有胡子，还提着一个看上去很重的手提箱。这甚至惊动了电视台的记者，他们正在准备策划一期“真人秀！希罗先生从未公开的家庭隐情！”的节目。
晏华说着，推了推单片眼镜。这种无厘头的事情，亏他居然也能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和表情说出来……
不过，我遇见的希罗，确实和其他目击者形容的一模一样，这样说来，我是亲眼见证了都市传说吗……？
安托涅瓦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甚至比晏华还要严肃。
——那个人，那个“希罗”，有做出什么值得留意的举动吗？
——不，还没有，不过后续我会派人去盯着他的。
晏华说着，转向了我。
——指挥使你也是，不要再独自和莫名其妙的人接触了，你现在是中央庭的员工，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对中央庭产生影响，我希望你不要冒险。
——好、好的……
晏华教育完我，和安托涅瓦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偷偷瞥了安托涅瓦一眼，她仍然在沉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带着疑惑和茫然，开始了新的一天。
今天早上要和安一起巡查高校学园。安告诉我希罗也会来，这个消息令我更加焦虑了。毕竟不知道来的会是哪个希罗。也不知道真正的希罗是什么样子。
可我没有过多的时间仔细考虑这些，忽然传来的猛烈的轰击声，宣告才解放不久的高校学园再度变成了战场。
被紫色结晶覆盖的怪物渐渐地朝我逼近，那眼神是一片无意识的混沌的恐怖。动弹不得，恐怖、可怕、悲哀，所有情绪汇成沉重的锁链，束缚着我。
——指挥使，躲开！
安手持利刃朝那个人形怪物的背后袭去，但是，还是慢了一步，银色的时光之刃在空中闪过，却没能阻止疯狂的神器使，她侧身避开，抬起手，用架设在手臂上的枪炮挡住了。然后，从黑漆漆的枪口，带着火光的炮弹斜射而出，宛若流星的弧光，朝我身上打来，眼看就要将我击中。
这么近的距离下，这具肉体会化为飞灰吧。浑身泛起死亡的麻痹，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明亮的光线灼痛了视网膜。有人挡在我身前。
……睁开眼，看到的是蔓草一样朝四处延展的银色光线，白色的长风衣和浅灰色的头发。在炽热的、散发着火药味的空气中，飘动着。
——什么？是希、希罗！？可是……
安的惊叫传入耳中。
……是啊，那分明是，神器使的力量。
他阻拦了塞哈姆的攻击。从掌心缓缓浮现的、璀璨夺目的光之屏障，将对方严密的弹药网悉数弹回，络绎不绝的子弹在我们面前猛地改变了轨迹，像死掉的飞鸟似的纷纷坠落在地面，刺耳的敲击声中，一丝丝火花在碎裂的道路上溅起。
——希罗……？你赶来援助了？你不是……指挥使吗？
虽然很惊喜，但不明白事态的发展，于是脱口而出。被叫做希罗的神器使回头向这边看来，不易察觉地愣了一下。
——是吗？我当上了指挥使吗？
嘲讽的笑容一瞬间从他脸上闪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沉稳的神色。
——我虽然的确是希罗，但是大概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不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分心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果然，塞哈姆虽然被阻拦在屏障外，但仍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一副随时会扑过来的样子。好在有了希罗的援助，击败赛哈姆顿时变得容易了许多。
——这样，大概就好了吧。
希罗走到被击败的塞哈姆面前，把手放在她覆满紫色结晶的额头上。这场景不知为何也让我觉得熟悉。
——那、那是！
随着安的惊呼声，银色的光芒再度从希罗手中绽开，像温柔的流水，渐渐覆盖了塞哈姆的全身。随后……她停止了反抗的动作，一动不动了。那些紫色的结晶也不再生长，保持着凝固的姿态。
——活骸化……停止了？！
——她死了吗？
忍不住看向那具像是女性、又像是怪物的躯体。
——嗯，可以这么说吧，她作为“人”的部分已经死了。不过，作为“活骸”的部分，还没有被消灭。我的神器可以停止活骸的行动，阻止活骸化的进程。但是，让“死者”复生这种事，却是不可能做到的。塞哈姆的活骸化已经波及了全身，她失去了“人”的意识，无法复原了。我所能保存下来的，也只是这具活骸而已。
希罗说着，抽回了手，银光重新聚集在他的手心，顺着手掌中央的纹络，一点点钻进了他的皮肤里。
——停止活骸化？！难道真的有这种能力吗？这太不可思议了！你到底是……
——我确实是希罗哦。安。
希罗打断了安的话，朝瞪圆了眼睛的女仆微微一笑。
——但不是那个你熟识的“希罗”，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无数种关于“希罗”的可能性的一种吧，你不用太过吃惊，毕竟在这样一个疯狂的世界里，发生什么都不为过啊。
他带着笑容，挥了挥手，似乎打算离开。
——话说回来，我是路过这里，听见战斗的声音才过来帮忙的，既然已经帮完了忙，我也该走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见吧。
——别、别走啊！能够停止活骸化，这可是足以推翻目前许多理论、拯救很多神器使的力量，你应该跟我们去中央庭！
安不甘心地叫嚷着。希罗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不，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力量……恐怕无法拯救任何人。
是错觉吗？他的声音有些消沉。
我没有开口挽留他，也没有质问他，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向他索取怎样的真相。从刚才开始，我的心头就有一种沉重的感觉……简直快要窒息了。我只有沉默无言地注视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白色的背影，他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慢慢从我的视野里远去。
奇怪……无数次？那是多少次呢。
希罗好像感觉到我在看他，走出几步之后，忽然转过身来，对我眨了眨眼。
——不过，可以帮我隐瞒这件事吗？就当我今天没有出现过。
——诶？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把战斗记录如实上报给中央庭，而且……战、战术终端也会录像的！
——安，答应他吧，这也是我的请求。
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就握住了安的手，提出了非常任性的要求。要说为什么……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驱使，向她恳求着毫无道理的事情，逼迫她和我一起相信。安脸红了，那双纤细光滑的手飞快地从我手中挣脱。
——我知道啦……我会想办法的，既然这是指挥使的要求……
之后不久，身为指挥使的真正的“希罗”就匆匆赶来了。
果然……那是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脸，如出一辙的表情。安熟悉地和他打着招呼，向他汇报我们战斗的情况。她的反应告诉我，似乎这样的希罗才是正常的希罗。而那个能够使用神器力量的、谜一样的男人，是本来不该存在的。他仿佛一个扭曲的漩涡，突兀地出现在这座城市中，撕碎了平静的日常，把“理所当然”的一切都卷了进去。
——那么，我想把塞哈姆带回研究所，这件事先不要报告给安托涅瓦吧。
……倒是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帮自己隐瞒事实这一点看来确实是希罗无误啊！
希罗以想研究出能够拯救塞哈姆的方法为理由把那具活骸带走了。我回到中央庭向安托涅瓦复命，却意外地发现安托涅瓦的办公室没有亮着灯，试着敲门也没有回应，从门缝看过去，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堆一堆的文件拜摆放在那里。
——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回过头，差点撞到晏华身上。
——真是的……这么冒失，完全没有指挥使该有的样子，看来你还需要训练。
——那个，我来找安托涅瓦……
——她不在。
不在……那个中央庭的女王居然会翘班？我还以为她是那种世界不爆炸她就不放假的类型呢……
晏华好像读懂了我眼神里的质疑，叹了口气。
——安托涅瓦外出调查了，有些特殊的事情需要她亲自确认。
什么？！居然有事情重要到需要安托涅瓦外出调查的程度……我记得她通常都是坐镇中央庭的。让她不得不暂时离开的会是怎样的任务呢？
——是有关那个酷似希罗的人的事吗？
试着这么问了，晏华讶异地看了我一眼。
——是的，不过这和你无关，你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消除黑门，解放区域，收集尽可能多的黑核。虽然我知道你很关心这件事的情况，不过老实说，你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交给安托涅瓦吧。
虽然习惯了晏华的说话风格，不过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真是打击啊……
离开了中央庭，心里还是惦记着塞哈姆的情况，从安今天的反应看来，那个神器使希罗的能力应该是至关重要的，中央庭现在还没有关于他的能力的情报，如果要救塞哈姆，一定能从他身上找出一些线索。
然而塞哈姆已经被另一个希罗带走了。说起另外一个希罗，比之前那个对我更亲切，但总是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这两个希罗非常相似，却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一个躲避中央庭，另一个主宰中央庭，究竟哪一个希罗是可以信任的呢？
疑云越来越多，我决心在今天的巡查结束之后去找神器使希罗问一问塞哈姆的情况。既然希罗说过可能会有转机，那么塞哈姆也许不是完全没救的吧。尽管晏华说过安托涅瓦会负责神器使希罗的事，可是中央庭里没有人比我接触那个希罗更多了。我相信我能和他顺利沟通。
夜幕降临，我来到了中央城区，从论坛上的帖子来看，希罗今天最后一次出没是在这里。
虽说要找到那个希罗，其实只是在漫无目的地瞎逛。终于，经过第三条街区的时候，忽然被人抓住了衣服的一角。
——指挥使？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安托涅瓦！
安托涅瓦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按住我的嘴唇。
——别出声，跟我来。
随后，被她拉着来到了一间小旅馆的二楼。
——这里是？
——欢迎，我就知道你也会来的。
预料之外的声音回答了我。希罗站在楼梯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毫不意外地和我打招呼。
——这家旅馆的主人是我的朋友，中央庭的神器使之一，在这里可以放心交流。
安托涅瓦说着，把我带到一间小屋子里，希罗也跟了过来。
——你刚刚是特意出去找我的吗？
安托涅瓦点了点头，指着我的战术终端。
——你被在中央城区的神器使发现了，基于最近的状况，晏华恐怕你会出什么意外，通知我来保护你。
晏华是妈妈吗，怕我一个人晚上在街上晃会遭遇不测什么的……
——我……我其实是来找你们的。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看上去是神器使状态的希罗抿了一口咖啡，说道。说完，他转向安托涅瓦。
——我认为，那些事也没必要对指挥使隐瞒。
——那么，就由我来说明吧。
安托涅瓦和希罗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在昨天，我就猜到大致的答案了，毕竟是自己的神器，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它。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希罗，并不是这个时空的希罗，他是某个时空的我，通过方舟传送到这里来的。但具体是何时何地进行的传送，我不能确定，为什么会把他传送到“未来”，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大概需要回去通过方舟和别的空间的自己交流一下了……
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希罗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穿越者？安托涅瓦会让别的空间的自己乘坐方舟前来帮忙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既然如此，用方舟传送其他人倒也说得通。在某个平行空间中，希罗会成为神器使……想想还是挺神奇的。
——把我送到“未来”的原因，就由我来说明吧。
希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你随身携带着……“零”的照片？！
安托涅瓦惊奇地捂住嘴，一个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
——你们是这样称呼她的吗，也罢。她是我的指挥使。是个幼小、多病、但很聪明的女孩。上个星期，因为幻力衰竭而去世了。
希罗低头看着照片，目光中流露出怜悯的情绪。
——安托涅瓦拜托给我的是，在未来寻找有可能成为新的指挥使的人。但我也想知道……是否有可以拯救零的方法。
——那是不可能的，我对你说过，希罗。
安托涅瓦垂下眼睫。
——因为在我们的世界，同样没有这个女孩的存在。她作为第一名神器使和第一个诞生的活骸，已经毁灭了。
随后，安托涅瓦告诉了我们这个世界的零的故事。和神器使希罗所讲述的完全相反的故事。小小的、拥有治愈力量的女孩，在悲惨中变成怪物的故事。
那天离开中央城区时，大家的情绪都很低沉。
——我可以用方舟送你离开这个时空。新的指挥使你已经见过。既然找不到阻止零死亡的方法，那么你也该回去了吧。
——谢谢。
希罗有礼貌地道谢了。
——但是，能否容我多滞留片刻呢？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还有……神器使零的情况。
安托涅瓦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祝你在这里过得愉快。你是被另一个我送来的，我将你当做我们的同伴。因此，需要的时候，我会尽力为你提供援助。
在灯火通明的，海底研究所的实验室里。身为指挥使的希罗喝着清晨的咖啡，悠闲地坐在控制台旁边。在他身旁，许多忙碌的实验人员正在记录数据、检查实验体的情况。
实验台上，被特殊强化过的玻璃罩与外界隔绝的，是那具紫色结晶覆盖着的女性躯体。塞哈姆静静地躺在实验台中央，只有实验仪器面板上稳定波动的数据表明，她的身体里还有活动的幻力。她并非一个完全的死物。
——她很安静。
希罗用爱怜而狂热的目光注视着活骸。
——活骸化非常平稳，没有加剧，也没有出现攻击性，这是一大进步，我的实验……或许就要成功了。
希罗站了起来，激动地在原地踱步。
——这简直是奇迹。比我们预计的要快很多。我从没想过会这样顺利。但是……她未免太过安静了，她一直不能起来活动，我要的可不是这样的效果。
希罗把手放在实验台的玻璃罩上，喃喃地自言自语。
——难道说，在试验开始之前就已经变成活骸的废物，最多只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看起来，还需要更多的实验品，才能最终做出完美的活骸。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门口。走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安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天早上，被熟悉的战术终端的响声叫醒，时间比往常要晚。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安。原来是这样吗，是因为她没有来叫我，所以睡过头了。
打开战术终端。安托涅瓦的投影立刻出现在面前，脸色似乎不大好。
——早上好，安托涅瓦。
——指挥使，是紧急事件，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力量！
安托涅瓦的说话风格越来越像晏华了。
——我们和安他们失联了。
——什么？！
急忙从床上跳起来，结果撞到了头。
——十几分钟以前，中央庭的几名在外执行任务的神器使突然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我查到他们的战术终端被人为关闭了，切断了一切可能被中央庭找到的线索。现在只能确定他们的战术终端都是在研究所附近失联的。
——研究所，是那个给人感觉很不祥的地方……
——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研究所巡查，找出线索。不过因为中央庭人手严重不足，我已经通知了离你最近的神器使，希望你能和他配合。
——离我最近的神器使？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有节奏的、稳定的敲门声。
——哎呀，看来已经来了。对，是希罗。虽然这么快就求助于他好像不太好，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急忙站起身，打开了门，出现在面前的是熟悉的面孔。
——早安，指挥使。啊，还穿着睡衣吗？看来是我太心急了。
希罗好整以暇地打量了我一番。
——不……请进。
请希罗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准备和希罗一起出门，希罗却将一袋面包塞进我手里。
——我在来的路上买的。给。虽然事态紧急，不过好歹也应该吃点东西。不然指挥使因为挨饿而晕倒在战场上，市民会以为中央庭虐待员工。
——谢……谢谢。
在前往研究所的路上，和希罗交流了一下目前各自拥有的情报。顺便问了一下他的看法。
——你觉得这次失踪案件的原因是什么？怪物？通讯干扰？超强黑门？
——我觉得都不是。
希罗思考了一会，慎重地回答。
——好几名神器使在短时间内失去联系，即使再强的怪物恐怕也很难做到。何况他们原本不在同一个地方执行任务，却突然聚集在研究所周围，这更像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恐怕，这次会成为中央庭的大危机。
——中央庭的……大危机吗。
——也许在那个海底研究所，会出现你我都无法接受的可怕场面。指挥使，你做好准备了吗？
突然，想起一件不知道该说重要还是不重要的事。
——我记得希罗的实验室，也在海底研究所吧？我是说，现在这个时空的，和我一样担任指挥使的希罗。
——我们这次，会遇见他吗？
——成功了，成功了！一切数值都和预期的完全相符。是完美的、理想中的活骸。
研究人员的欢呼声中。被紫色结晶覆盖了面容的女仆，缓缓抬起头来。她举起洁白的双手，感觉非常陌生似的抚摸自己的脸庞。
——希罗大人。
——安。恭喜。你现在成为更强大的存在了。在所有的神器使里，你是第一个，不过不用感到孤独，因为接下来其他人也会变成和你一样。那时候，交界都市……不，整个世界，都没有可以和你们媲美的神器使了。
那个男人坐在监视屏幕跟前，平静而愉快地说道。
——我不能再回去见指挥使了吧？这个样子……
少女微弱的、细小的悲鸣传入耳中。希罗笑了起来。指了指面前监视屏中的影像。
——不，你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了，你的指挥使正在往这里赶来，为了赶紧见到你，看样子很是心急呢。
——是指挥使一个人吗？
——很遗憾，并不是你和指挥使的单独约会哦，安。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大概是神器使的存在。看样子，是传说中和我酷似的神器使。恐怕那就是我吧。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有趣了！让人忍不住期待和他们的见面。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另一个我会不会喜欢这些活骸呢？对了，为了欢迎我们新的同伴，马上开始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吧！活骸化全部的神器使，给他们一个惊喜！
希罗疯狂地大笑着。他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
……昨天搜查了海底研究所，但很遗憾没有任何收获。向安托涅瓦汇报之后，她希望我一边继续收集黑核，一边待命。结果，直到晚上，仍然没有获得失踪的神器使们的回音。他们像泥牛入海，在研究所消失了。
早上，由于噩梦很早就醒来，罕见地，战术终端上没有收到任何联络，盯着空白的页面，反而有点不习惯。独自来到中央庭，想打探一下有没有关于失踪神器使的新消息，然而既没有看到安托涅瓦，也没有看到希罗。中央庭空无一人。
——啊，是指挥使。
晏华步履匆匆地从大厅里走过，看到了不知所措的我。停下来向我打招呼。
——我正准备通知你，今天一天你就待在中央庭吧，千万不要离开。
——怎么回事？安托涅瓦呢？我答应她还要继续解放城市……
——已经不用解放了。
晏华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城市中的情况很不利。就在昨天深夜，交界都市出现了具有自我意识的新式活骸，那些活骸非常强大，作为我们唯一的指挥使，在情况弄清楚之前，我不打算放你去冒险。况且，目前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战斗力。今天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坚守中央庭。
——新式活骸？具有自我意识？我听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不通知我？
——……很遗憾，我们布置的防备不够，敌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强。活骸化的神器使几乎有无限的幻力，截止五分钟以前发来的战报，除了中央庭和学园高校还保持着防守，其他地方都已经失陷了。安托涅瓦受了重伤，还没来得及净化的黑核也落入了他们手里。
连晏华的语气都不再那么平静。一夜之间，情况居然就变得这样糟糕……
——是谁，敌人是谁，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希罗。指挥使希罗。
——希罗……他？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是建立起中央庭的人，虽然安托涅瓦对他早有防备，但看来还是不够。昨天让你去调查的失踪的那些神器使，是自愿跟随希罗的，换一种说法，他们选择了抛弃中央庭，成为有意识的活骸。希罗就是用这些活骸，击退了我们的人。他打算控制这座城市。今天大概会接受电视节目采访，向大众宣传他的新主张吧。
希罗……背叛了中央庭。
一个不想去相信的，却被摆在面前的事实。
——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很受打击，不过没有时间安慰你了。抗击活骸化神器使的任务还需要你来协助完成，我们必须守好仅存的阵地，才有希望保护这座城市。我想，我们对于新型活骸还不够了解，所以才在他们面前损失惨重。我已经让雷切尔开始分析那些活骸的情报了，最迟明天他就能给出答案，在那之前，我要你援助这里仅剩的神器使，对抗希罗以及他的活骸们。你虽然是新人，据我观察，倒是个值得托付的指挥使。今天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坚持下来。
晏华不近人情地说道。
——不，不……我是说，可不可以不要滥用那个名字？另外一个，希罗还有另外一个，他是神器使，是安托从别的空间传送来的。安托涅瓦昨天说过他是可以信任的同伴。
我下意识地左右环顾，寻找那个熟悉的存在。他现在会在中央庭吗，毕竟事态如此紧急，他也许能够成为我们的战力。
晏华耸了耸肩膀。
——原来你在想他啊。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个“希罗”受到怀疑也是当然的。估计中央庭里的仅剩的几名神器使，都不会愿意与他合作的吧。艾露比今天早上一见到他就大嚷大叫，硬说中央庭被希罗侵入了。
希罗果然在中央庭……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安心了一点。这才发现，我对于希罗的印象更多地来源于那个替我挡住了塞哈姆的攻击的神器使。那个穿越空间，前来寻找虚无缥缈的希望的人，那个会随身携带零的照片的人。而指挥使希罗好像总是躲藏在阴暗的研究室中，我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我不明白，这个世界的希罗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他是为了救赎，还是为了野心，才踏上这条道路的呢？
拯救……毁灭……到底哪个才是世界的归宿？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开始了战斗。
一整天都忙碌于不断地作战、击退活骸，直到傍晚，才有休息的机会。
如晏华所说，我们遭遇的那些活骸，确实有着自己的理智，能够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行为，从这点来说，和未曾活骸化的神器使没有区别。他们的力量极其强大，即使我拼命为神器使们供能，也难以与他们匹敌。
后来，神器使希罗出现了。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说。掌心中浅银色的光芒缠上了我的伤口，一点点抹去那些血痕，抚平开裂的血肉。
——谢谢……
——不用，毕竟我是辅助嘛。而且，据我所知，中央庭现在缺少能够治疗的神器使。
他的声音很低沉，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比往常失落。
——希罗……
——安托涅瓦已经把所有的情况告诉我了。
他低声对我说道。
——会做出这样的事，该说不愧是“我”吗？但你可以放心，目前的我，和你是同一个立场。毕竟我也是神器使，而且，那个“希罗”的所作所为，妨碍了我的调查。如果这个世界被他毁灭，我也就回不去了。我不会让我自己得逞的……即使这样说有点奇怪。
他再次朝我伸出了手。
——来吧，指挥使，让我们合作。我将成为你的神器使，听从你的调遣。
后来……在希罗和其他中央庭神器使的努力下，总算暂时击退了活骸。保住了中央庭。
不过我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因为与其说是我们战胜了活骸，还不如说是活骸们自己撤离的。他们好像都接到了某种命令，同时离开了战场，派人追击他们也没有成功。
这天晚上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有种不祥的预感。研究所里的那个希罗，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呢？
脑子里涌现出各种猜测，我进入了梦乡。
依然是清晨的研究所。只不过这次没有了喜悦的氛围。研究人员们围在实验台旁边，希罗双眉紧锁，盯着眼前的屏幕。
——原来还是失败了吗……
他自嘲地说着，望向那被监控的少女。在紫色的结晶之中，她静静地躺着，宛如破碎的人偶，失去了生机。
——安的活骸化仍在加剧！这样下去的话，不到半天她就会完全失去控制，变成真正的活骸！其他的几位神器使恐怕也……
——够了。
希罗打断了研究人员的汇报，拿起放在一边的、褐色的咖啡。喝了一口，他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向杯子里看了一眼。
——果然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味道。算了，毕竟是机器人，出问题也是难免的。除此之外，你们难道没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是、是的。我们读取了安的记忆，发现……
——什么？
几分钟之后，希罗反复地播放着那段剪切下来的战斗记录。在高校学园的大门口，神器使手中绽放出耀眼的银色光芒，驯服了活骸化的塞哈姆。
希罗死死地盯住屏幕，片刻后，他关掉了视频。
——是这样啊……
——一直以来，都搞错了吗？是那个神器使的力量。而不是我的实验吗？是“我”的神器能够控制活骸，而不是“我”的智慧。这可比我想的要有趣多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站了起来。
——这的确是“我”梦寐以求的力量。甚至没想到会这么强。作为神器使的希罗不是这个空间的人，这一点我早就发现了，我以为他会马上被送回去，或者成为我的助力，看来我对事情的发展估计错误了。早知道，应该多分给他一些关注的。好在，现在开始新的游戏也不算晚……
他走出了实验室的门，看也没有看那被结晶包裹的少女一眼。
——真想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好好沟通沟通啊……还有，他和那个孩子的感情也意外地好呢。
希罗愉快地看着手中的战术终端，指挥使的资料旁边，倒计时赫然在目。
——好到令我嫉妒呢……另一个“我”。
一大早，就被晏华的联络吵醒了。
——指挥使，请在五分钟之内赶往这里，城市中的活骸出现了新的情况。
——五、五分钟？！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没办法，情况紧急，那些活骸现在正在城中肆无忌惮地破坏，引起了相当严重的恐慌。我们必须把损失控制到最小。
——破坏？他们不是已经拿到黑核了吗？
——麻烦就在这里，他们现在的行动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理智。他们的目的只有破坏。
……那不就和普通的活骸一样了吗。
急忙赶到中央庭，发现大家正整装待发，晏华看了我一眼。
——你迟到了。
——对不起……
——不，在这种情况下是可以理解的，不该对你作太高的要求。
——那些活骸……怎么样了？
——雷切尔的分析结果出来了。那不是希罗宣称的什么新式活骸，只是减慢了活骸化的速度，身体先于精神变成活骸罢了。可惜这个过程比他想象得要快。走吧，现在正是收复城市的好时机。
然而，我并无法做到像晏华那样冷静。
——就是说……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活骸吗？只有消灭了吗？
晏华点了点头。
离开中央庭的神器使们的面庞浮现在眼前。
那些一起战斗过的，活生生的人……几天以前，还被认为是伙伴的存在。
——带上我吧。我也跟你一起去。
正在发愣的时候，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头。
是神器使希罗的声音。
——我获得了安托涅瓦的许可，请把我也算做中央庭的战力吧。
——这样真的好吗？
不由得看向那只手，这样的触感和温度分明是真实的。然而，指挥使希罗的所作所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现实的扭曲，面前的他只是无数偶然中最为意外的一种，希罗是我的战友，亦是我的敌人。
——让我去吧。我很好奇沉迷于制造活骸的自己。
那才是，真正的你啊……
——希罗，告诉我，现在的你认为这种做法是对的吗？将来的某一天，你也会做出这种选择吗？
明明知道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仍旧出声质问。
——世界上没有那么纯粹的对错。不过，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不会做那么可悲的事。因为我的运气比他好。我有了在乎的事物。
在乎的事物……吗……
——我比他早遇到你。能和你一起战斗，我很庆幸，指挥使。
希罗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爽朗。
经过一夜的努力，终于解放了城市中的大部分地区。回收了部分黑核。听从晏华的劝告，在两个小时的睡眠过后，如往常一样起床了。四肢很沉重，非常疲惫，很冷，好像浑身都血液都被抽干的那种寒冷。大概是这几天休息不足吧。果然还是……垮掉了吗……
告诉自己不可以倒下，黑核还没有集齐，就算是逞强，也让我逞强到最后一刻吧。走到这一步，我肩负着很多人的希望，安托涅瓦，晏华，还有……希罗，他们都需要我。
勉强支撑着来到了中央庭，却加速消耗了所剩无几的体力，额头上满是冷汗，眼前一片昏花。欣慰的是，看见晏华还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我没事，晏华。开始今天的巡查吧。
虽然很想这么说，可是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了，手里的战术终端摔到了地上，我倒了下去，意识随之抽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安置在医院的床上。第一眼看到的是雷切尔的脸，随后，一旁的晏华和希罗也凑了过来。
——我这是……
——哟，指挥使，你刚刚晕倒了哦。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给你注射了一些补充剂，只要你好好休息，不久就能像以前一样行动了吧。
——我……怎么了？
雷切尔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你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消耗，指挥使。想必你已经知道，净化黑核需要耗费指挥使的生命力，给神器使提供幻力也是一样。虽然这个过程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你太拼命了，这几天你输出的生命力超过了身体能承受的限度，这样下去，不超过一个星期你就会衰竭而死哦。
——什么？！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突然被宣判了死刑，难免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啊哈哈哈哈哈，不过那只是最坏的情况啦！你可要相信我的医术哦，指挥使！如果好好休养加上合理饮食，不过度挥霍生命力的话，你还是有可能恢复健康的，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快。所以，今天就先放个假吧！
雷切尔乐观地拍了拍我的肩，晏华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那么，我去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不，那怎么可能！
忍不住脱口而出，竭力支撑起身体。
在这种关头……说休息什么的！大家都在不顾一切地努力，安托涅瓦也做出了牺牲……我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希罗……那个希罗现在下落不明……我们谁也不清楚他还会不会继续制作活骸，如果不尽快找到黑核，净化它们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指挥使的生命是需要优先保证的。你是我们的希望。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去冒险。
意料之中的回答。
——冒险什么的，在我决定当指挥使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世界，你们又怎么会成为神器使呢？晏华，你告诉我，难道不是这样吗？
晏华叹了口气。
——你的身体，现在经受不起激烈的战斗。
——不，我可以，我很好，我已经休息过了。
不顾劝阻地拔掉了手上的针头，站起身来。这时，一直站在床边的希罗忽然拦住了我。
——等一下，晏华，雷切尔，可以稍微麻烦你们吗？我有话想单独对指挥使说。
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希罗格外沉默，显得心事重重。
晏华和我对视了一眼，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只有我和他的房间里，希罗掩住脸，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靠近了他，发现希罗正古怪地低笑着。
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而是被称作绝望的那种漆黑的情感，他的脸上呈现出扭曲的神情。
——所谓在乎的事物，就是最终会被自己亲手摧毁的存在吗？事到如今，看来也不能隐瞒了。你知道吗，指挥使“零”，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被我的神器害死的哦。
他抬起了眼睛。蓝灰色的眼瞳中，折射的是深渊里的疯狂之火。
——你要步零的后尘吗？指挥使。
希罗对我讲述了属于他的时空的故事。
那个和现在截然相反的，指挥使零和神器使希罗的故事。
——最开始，与怪物战斗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我们所预料的，黑门事件发生了。我作为研究员被第一批派往前线调查，然后，主动与黑雾接触，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零则成为了为我提供幻力的指挥使。零很有天赋，但太瘦弱了，而且从小就多病，在她只需要承担我一个人的幻力消耗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还不算太差，可是我们建立了中央庭，神器使越来越多，她的任务也越来越重，我们还没有寻找到可以替代她的人，她就消耗掉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是过于沉重的回忆。
——这不是你的错……
希罗摇头。
——太天真了。如果不是我，她的消耗不会这样严重。如你所见，我的神器并不是某样具现之物，而是存在于神话中的概念，这就是“乌特纳比西丁的试炼”。
他的手中浮起银光。
——乌特纳比西丁……那个从大洪水中幸存的永生者……
——没错，是苏美尔神话中不老不死的人类。当吉尔伽美什请求他给自己长生不老的仙草，他对吉尔伽美什提出了那项试炼。当然，王没有通过，也没能永生。因为永生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嘛。我的神器也是，并不能逆转神器使的活骸化，只能停止，活骸化被阻止之后，他们的能力就不能再使用了。最初，我的神器救了很多可能成为活骸的同伴。然而，由于神器使们没有成为活骸，也不会成为活骸，零的负担加重了，神器使们没有节制向她索取幻力，直到她衰竭而死为止。
救赎的银光熄灭了，希罗的手停在空中，眼神又空洞又寂寞。
——未来的指挥使，和你相处的记忆是我在乎的事物，转眼间，我却要看着另一个我将你逼得疲于奔命，衰竭而死。亲眼欣赏自己创作的悲剧……这种感觉，还真是糟糕啊。
绝望的、漆黑的笑容，在他脸上逐渐扩大。
——让我陷入绝望的就是我自己！一再亲手毁掉有价值的事物的就是我自己！这就是试炼，是神愚弄世人的道具，是注定得到了也毫无作用，无论如何都会被偷走、会被夺取的乌特纳比西丁之草！
我伸手握住那只一无所有的手。否定了他。
——振作点，希罗。虽然永生之草被盗走了，可人类的历史传承了下去，同样，你在失去零之后遇见了我，我之后还会有新的伙伴。你的能力完全不是毫无作用，相反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重要的能力，你可以拯救大家，请你当一个……跨越轮回的英雄吧。
他愣住了，难得地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他流露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该说你温柔，还是残忍呢？我怕，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重要的是他回握了我的手，紧紧地、坚定地握住。
我展开手心，上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糖果。
今天，天空中出现了巨大的黑门。
打开战术终端，与天空中不祥的光线一道映入眼帘的，是指挥使希罗发来的新消息。
——同为中央庭的指挥使，你未免也太见外了，这么多天一直对我避而不见，连小小的请求也不肯答应。不过，我原谅你了，后辈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很正常。明天这个时候，让我见一见你的新神器使吧，我相信我们会聊得很投机。请务必不要爽约。
——是吗……他要见我。我也很想见他呢！
把战术终端上的内容给神器使希罗看了，后者发出冷笑，用极其阴森的语气给予了答复。那表情让我觉得“果然，不管什么样的希罗毕竟都还是希罗啊”。
晏华介入我们之间，把打印好的一叠巨大黑门的观测资料塞到我手里。他依然那么可靠，这让我稍稍安心了。
——我和雷切尔正在全力调查希罗的去向。另外，关于如何关闭那个巨大的黑门，我会尽快给出作战方案，等你们准备好就立即实施。当务之急是保证群众的安全，我希望你们先去歼灭城中最新出现的活骸。
——希罗又制作了新的活骸？是什么样的，攻击方式和幻力类型弄明白了吗？
——嗯。不过，我希望这次你能和别的神器使一起去。
晏华没有直接说明，我感到不理解。
——多派些人手吧，既然是很强大的活骸，治疗的神器使也必须到位，让我看看图片。
晏华竟然犹豫了，看样子并不想让我了解更多，对此感到无比困惑，我从他的手中直接抽走了资料，翻看起来。
猝不及防，把拍摄的现场图像掉在了地上。
我理解了晏华。在城市废墟中伫立的，那个像女性又像昆虫的东西，那个怪物，我……并不陌生。在中央庭隐秘的资料里，最初的神器使活骸化之后的模样，晏华曾经给我看过，恐怖，但十分悲哀。
没有拯救的办法，没有复原的希望。它吸取了黑门的力量，凭神器是无法治疗它的。希罗做不到。
——不要去，希罗，不要去。
猛地抬起头，用坚定的声音做着徒劳的阻止。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在灾厄的现场，希罗第一眼就被认了出来。这是前所未有的活骸，会说话，有意识，可以与人交流，而且稳定地存在了极长的时间。但是，破坏的愿望却是无法缓和的。
——希罗，是希罗吗？希罗，你来了……
活骸用熟识的声音呼唤着。向这边窸窸窣窣地爬来。
——你不是希罗？你和他很像，你是谁？
——是我，我是希罗。
他举头仰望，那跨越时空的目光，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泡影。
他即是泡影。他正是为破碎而来的。在道路的尽头，没有希望的奖赏。
——“零”啊。
这是我一生中听到过的最绝望的声音了。
重逢之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女孩的照片，被凝固的影像甜美而幸福，微笑着，是不谙世事的模样。
希罗忽然松开了手。在强烈的幻力的涌流中，一块小纸片瞬间被卷走，碎裂成无数粉末。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在意。
决战之日终于到来。
这也是指挥使希罗约我见面的日子，他在城市的最高处等着我和另一个他自己，光彩异样的黑门仿佛舞台的帷幕，在这座城市中缓缓落下。
这就要，结束了啊……
当我们乘着直升机来到观光塔，先于希罗出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东西。
是昨天逃走不见的活骸零。巨大的紫色身躯，盘踞在观光塔的顶端。在黑门前面，她展开不祥的翅膀，那双被结晶封存的眼睛，依然固执地寻找着希罗的踪影。
——希罗……希罗……在这里。
——嗯，是的，在这里哟。
温柔的声音应答着，从活骸的阴影中走出的男人，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终于和你见面了。“希罗”啊。
他对过去的自己说。
——你能期待，我很高兴。
身旁的神器使握紧了拳头，幻力在他周身急剧地涌动。
——希罗，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
念出那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感到了一丝嘲讽。
这个人我并不熟悉。
企图毁灭世界、以制造活骸为乐、让零得不到解脱的，将他人的性命视为无物的这个人，我并不熟悉！
——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旁边的那个神器使，他又为什么选择了和我不同的道路？他这样做，难道不是彻头彻尾的虚伪吗！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神器使希罗冷静地回答。
——我站在这里，为了阻止你，你知道这点就够了。
——看来没有沟通的余地了。
希罗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么，就来试试吧！和你眼前的这个零，和最为强大的活骸战斗吧！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零……被打倒了。被希罗亲手杀死了。
随着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希罗的双膝也重重地撞在了地面上。
他跪在紫色结晶的尘埃里，万分痛苦地注视着自己的胜利。很久，他才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把脑袋深深埋进双手之中。
他的敌人从硝烟内跌跌撞撞地走出，显得有些狼狈，但神情不改。他站在零的尸体前，赞许地鼓起了掌。
——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到，看来失败的是我。
——我……也是你啊。
颤抖的声音回答。
的确，他们都失败了，无论毁灭还是拯救。
希罗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吗？不，这只是对另一个我自己的试炼。你太不像我了。只有做到亲手杀死她，你才能足以被称之为“hero”。现在，我承认你了。
——你的承认？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神器使缓缓地说。
——你不知道倒计时的事吧？
站着的人突然问道。
等等……希罗……也能看到那个倒计时？！
——那么我告诉你，其实，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一旦倒计时结束，无论是善是恶，都要和这个世界一起终结。痛苦没有意义，绝望没有意义，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活骸，除了毁灭，什么也不会。它最终会回归它最本质的样子，并无价值，也无意义，完全的虚无！
男人用狂热的语气宣告着。
——那么，我就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鼓起勇气，提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天真的孩子？
他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似的，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了我。
——这个世界放着不管也会自己走向毁灭吧，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这么大费周章与大家为敌，一个人做着不被理解的努力呢！
对话出现了片刻空白。
——我决不会任人摆布。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也不行。
他说着，抬起了手。
啊……那是……
漆黑的枪口瞄准了神器使的额头。
——所以，一起去死吧。被否定的我自己啊。对不起，最后还是我赢了。
声音里满是最后的、疯狂的得意。想要推开他，想要出声警告，已经来不及了。太晚了。
耳边骤然响起扣动扳机的声音，随后——
子弹打在地上。射偏了。
惊讶地抬起眼睛，指挥使原本站立的地方，被巨大的活骸所占据，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那是原本已经死去的零，在千钧一发之际，它作出了最终的挣扎，它吃力地挪动身子，透明的羽翼再度张开。犹如蜂后腹部的尾巴，扫过毫无防备的希罗，将那渺小的人类卷入空中。刹那间，后者像是一粒微尘，被从高楼上击落，急速地往下坠去。
少女的声音呢喃着。
——永别了，希罗。
随后，它重新倒了下去，碎裂的结晶四溅，它彻底一动不动了。
身边的神器使忽然奔跑起来，朝观光塔顶端平台的边缘扑去，不顾危险，探出大半个身子朝外俯瞰。我紧跟其后赶到。风很猛烈，耳边是空气被撕碎的声响，在坍塌的防护栏旁向下遥望，还能看见那个从城市最高处坠落的人影。由于昏暗光线的缘故，他像是坠入漆黑的深渊之中。被染成诡谲色彩的苍穹，高高地、遥不可及地罩在所有人头顶，黑门的颜色从天际直到地平线，吞没了天空，又显得好像他一直在永无尽头的深渊里坠落，时至今日还没有得到解脱似的。
——成功了吗？结束了吗？
脱口而出的喜悦的询问，瞬间便被现实击散了。
——不会结束，也没有真正的“成功”。一切的因果，注定会在倒计时终结之际消抿。往后，他不会记得你，你也不会记得他。留给你们的，只有相似的熟悉。
神明的眼睛从黑门深处向此地窥视着。
——这就是所谓的……轮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