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2016.3】不思议之国(齐桓公/管仲/鲍叔牙)

·之前的点文活动中 @大作死 的点文。

·本来是想玩点新巧的,一直担心弄巧成拙,果然……后半部分没有控制好……功力不足……【

·如有历史错误请指出,见谅。


1.

 

那一天,公子小白从装尸体的车子里钻出来,看着面前的新土地。

他是弓着身子出来的,这种运送死人的车子的顶部大都十分低矮,所以他一路上只有躺在里面,蜷缩身体。车子一路颠簸着,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封闭的车厢内浑浊的空气总让小白感到似乎有尸体的腐烂气味。他就坐着这样的车子来到了他的王国。

公子小白终于站在齐国的土地上,这时,士兵前来通报,说另一位君位的争夺者公子纠已经落后他们一大截,而且他身边的管仲以为小白已经死了,所以不慌不忙地赶路。然而公子小白确实地活着,并且在这场竞赛中得胜了。他先到的,所以他将先走进宫殿,接受群臣的跪拜,他将拥有这个国家,就像第一个爬到树顶的孩子抢夺了唯一的果实一般,小白从他哥哥手里夺过了国君的位置。

公子小白站在山坡上面,向下俯瞰。夏天的热气从地面里蒸上来,熏得他一阵头晕,被正午的太阳长期照射的厢壁滚烫,几乎烫伤他扶在上面的手。但这一切都无法削减年轻的公子的兴奋之情,从这一天开始,人生新的可能向他开启了。

公子小白以新奇的眼光打量着齐国,好像他之前从来没有到过这片丰盈的、广袤的、临着大海的赤黄色土地似的。他的臣子鲍叔牙站在他身旁,也向远处眺望,齐国的首都,那座瑰丽而富饶的城市在他们面前,匍匐在他们脚下,灼热的暑气中,草木繁茂的地平线像波浪一样翻涌。

“我们到了。”鲍叔牙说。

“是啊。”公子小白十分高兴地回答:“总算结束了。”这场长途赛跑让他非常倦累,还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庆幸不用再在狭小的空间内忍受颠簸,假装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尸体。

鲍叔牙却扭头看着他的国君,微微一笑。

“结束了?”他说:“这才开始呢。”

 

2.

 

他们离开齐国已有十二年,那时公子小白还是一个少年,不太懂得他哥哥和姐姐之间的事情。

他的哥哥是齐国国君齐襄公,与嫁去鲁国的亲妹妹私通,他们惊天动地的爱情不止是整个齐国宫廷,就连鲁国宫廷的人也全都知道了,十二年之后,鲁国宫廷的中年妇人还能背诵当时的细节,当初她们看着国君夫人盛妆华服,坐着马车奔向了娘家,就好像在看一出现成的悲剧。

齐国公主的丈夫因为表现出醋意,责骂了乱伦的妻子,而被听到妹妹哭诉的齐襄公借机杀死。在那之后,小白的哥哥和姐姐就更加没有顾忌了,鲁国人为被杀死的国君不平,在史书上写了不少他们的坏话。史官细细记下他们每一次的相会,刀子刻在竹简上,带着深深的恨意。

鲁桓公的尸体送回去的时候,公子小白在莒国,听见有关故乡的消息通过鲁国传来,不由得吓了一跳。

“天啊,他真有想法。”公子小白惊奇地说。

鲍叔牙从旁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鲍叔真是料事如神。”小白急忙改口道。

十二年前,公子小白抛下齐国逃到莒国,正是因为鲍叔牙预见了今天的混乱。虽然他不知道齐襄公做的哪一件事最终会毁掉齐国,不过他知道这位国君反正做不出什么好事。实际上,齐襄公可怕的罪行远不止乱伦和杀死妹夫,十二年前,他即位的时候,不少人就看出这个喜怒无常的公子不会是什么好国君,这个国家要降下许多灾祸。不久,侍奉公子纠的管仲和侍奉公子小白的鲍叔牙商量了一下,将国君的两个弟弟分别塞进两辆车子里,逃出了齐国,半路上他们互相告辞,分道扬镳,管仲选择了鲁国,鲍叔牙选择莒国。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年,鲁国的史官已经懒得书写曾经的君夫人和齐国国君的又一次通奸,忽然有一天,小白正在读书,外面的一阵喧闹惊醒了他昏沉的脑子,鲍叔牙走进来,神色凝重。

“公子纠已经在路上了。”鲍叔牙说。

小白立即站了起来,犹疑地和他对视。鲍叔牙点点头,小白拿着竹简的手紧紧地攥住,他深深地呼吸了两下,以平静自己开始急促跳动的心。他知道发生了什么,鲍叔牙在之前就对他说过了结局,他的语气和神色都很坚定,好像翻过一页写好的史书,就能看到下一页。

无道的齐襄公终于被人杀死了,杀死他的人也死了,齐国需要新的君主来稳定乱局,而公子小白和他的兄弟公子纠恰好都是继承国君的人选。他之所以离开齐国躲避灾祸,为的就是这一天。在齐襄公即位以前,鲍叔牙总是唉声叹气,觉得自己辅佐的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公子,后来他闭口不提了,因为他等待的也是这一天。

“公子要比他先到达齐国。”鲍叔牙说:“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然而他抬头一看,公子小白已经走出了门口。国君的位置只有一个,对于这点他倒是清楚明白。

“启程了!”平日里有些懒散的公子双手叉腰,向庭院中大喊一声。侍从们聚集起来,按照他的吩咐,开始收拾路上需要的物资。

 

3.

 

“该上路了。”鲍叔牙说。

管仲从囚牢的缝隙里看着昔日的旧友,又看了看外面躺在地上的召忽。召忽的脖子上裂了好大一个血口,手边是沾满血的利剑,管仲慢慢举起手来,好像要堵住现在不存在,将来可能会有的和召忽一样的裂口似的,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拍。

“天啊。”管仲喃喃地说:“我真后悔。”

“什么?”鲍叔牙看了他一眼,故意微笑地问:“你后悔选择公子纠?后悔向他射箭?”

管仲摇了摇头,深深地叹气。“我后悔以前学射的时候不该老偷懒。”他低下头说。

接到齐襄公被杀的消息后,公子纠从鲁国出发,公子小白从莒国出发,为了早一点坐在齐国的宫殿里,这对兄弟都是星夜兼程,生怕对方在什么时候就超过了自己。他们在十二年前分道扬镳的路口重新撞见的时候,无论是管仲和鲍叔牙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至少说明大家都是差不多的。

但管仲马上就反应过来该做些什么,他伸出手抓住了身旁的弓箭。管仲急匆匆地立起膝盖,向车厢外探出身子,拉开弓弦瞄准。他以前是认识小白的,鲍叔牙因为自己辅佐了这么一个公子而唉声叹气的时候,管仲还安慰过他。然而现在他没有一点犹豫,把箭头对准了那个一脸惶然的年轻人,公子纠和鲍叔牙同时叫了一声,利箭射入对面的车中,发出射中实物的沉重声响,公子小白应声倒下,管仲重新钻回车里。

“快走!”他扭头看了两眼扑到小白身旁的鲍叔牙,如肇事逃逸的罪犯般对车夫叫道:“快走!”

拉车的马匹发出长长的嘶鸣。“他死了?”公子纠又激动又害怕地抓住管仲:“你把他杀了?”

“请相信我的技术!”管仲大声说:“……虽然平时可能不是很出色,不过这是关键时刻!”

从后面隐约传来鲍叔牙的哭声和叫骂声,车夫狠狠地挥了几下鞭子,马车加快了速度。

实际上,小白倒下的时候,鲍叔牙确实心里一沉,毕竟一个没有希望的公子再怎么样也比死人强。紧接着,他也弯下了身子,扑到主君身上。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动,他害怕管仲还要朝这里射箭,好在管仲马上就扔下了弓。鲍叔牙撑起身子,想把小白拉起来看看他的情况,对方的躯体异常沉重,他正在咬牙的时候,一只手抬起来,一把抓住了鲍叔牙,反倒把他向下面拽。

灼热的空气在他们之间涌流,小白的力道很大,手上微微渗出汗来,同时另一只手伸上腰带,拔下嵌在带钩上的那支箭,往旁边一扔。鲍叔牙察觉到他没有受伤,莫名其妙望着主君。

小白紧张地呼吸着,微微抬起头,凑在他耳边,他的气息灼热而深沉,在那样急切的喘息里,鲍叔牙听见低微幽弱、含有深沉暗示意味的耳语。

“快哭呀。”公子小白说。

 

4.

 

“不。”管仲扭头看着鲍叔牙的眼睛:“你不会让我死的,对不对?”

鲍叔牙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在到达齐国之前,你不会死。”他终于回答。

“你老实说。”管仲的语气仿佛一场温柔的拷问,要不是隔着囚笼,他的脸几乎要凑到鲍叔牙的脸上去。他把一只手放在栏杆上,哄诱地说:“你老实告诉我,公子小白已经登上君位,还要鲁国人把我送去齐国做什么?能够威胁他的只有公子纠……可公子纠已经按照他的意思自杀了。”

他的声音微微压低,回忆着那个兄弟相残的结局。当然,管仲并不是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惋惜,他觉得惋惜的只是他没能射死公子小白。

“我们国君想把你丢进鼎里活煮。”鲍叔牙不甘示弱地回答:“你射他一箭,他很记仇。”

管仲的神情显示了他没有相信。他似笑非笑地打量鲍叔牙:“是真的?”他思考着,霍然抬起头来:“可我总觉得……你不会让我死。”他的样子很是自信,这让鲍叔牙想拿剑捅他。

纵使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明澈敏锐,看到了真相。

“……你到底还是很了解我的。”鲍叔牙停顿了一会,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俯身到管仲耳边:“我劝说了国君,他同意让你先去见见他。”

管仲欣慰地伸出冰冷肮脏的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管仲和鲍叔牙从小时候起就是朋友,他们在阴暗潮湿的窄巷里来回地跑过,捡起生着厚厚青苔的石子互相投掷。鲍叔牙的家境比管仲好,所以总是穿着更新更整齐的衣服,管仲故意把沾满泥的手指在他身上擦,鲍叔牙也没有特别介意。后来他们一起做生意,管仲通常负责出谋划策,他有时信誓旦旦地对鲍叔牙说:“你照我说的做,一定能够赚得钱袋子都装不下。”但最后亏损得非常厉害,鲍叔牙也没有责怪他,更没有因此怀疑他的才华。

他们终于赚了钱,鲍叔牙信任管仲,让他负责分割利润,管仲总给自己多分,鲍叔牙没说什么,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朋友,想到他确实该换一身衣服了,而且他家还有个年迈的母亲。

“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袒护管夷吾呢?”后来,登上君位的公子小白非常激动而委屈地对鲍叔牙说:“你亲眼看见的,不是我的运气好,我已经被他杀死了!”

但鲍叔牙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偏袒管仲,他从来不觉得他偏袒了管仲,在他的意识里,他每一次回护管仲都是理所当然。

鲍叔牙直直地站着,纵使他辅佐的那个没什么希望的公子已经成为了国君,他还是老样子,他毫不畏惧地看着小白,说:“我不觉得为自己的主君效力有什么错。”

于是,管仲跟着鲍叔牙出发了。鲍叔牙妥善地打点一切,交代鲁国那边的理由是齐国的新君把管仲视作仇人,因此派鲍叔牙把他带回去,亲自处死。鲁国刚刚输掉和齐国的战争,只得战战兢兢地把囚禁管仲的车子交给鲍叔牙,请他原谅招待的不周。

他们又一次踏上去齐国的路,这是一段没有主君、没有目的的两个朋友的旅程,也是通往辉煌灿烂的新土地的旅程。时节已是深秋,繁茂的绿荫染上瑰丽的金橙色彩,夏季的暑热消散,天高远且湛蓝,空气中充盈着温和的太阳的气息。

为了掩人耳目,管仲依旧被装在囚车里。他第一次来到小白治下的齐国,丰饶的土地上阳光灿烂,作坊里从海水提炼出的盐粒闪闪发光,而宫殿里的那个人正等待着他的千古之臣,很久以后,他将因为管仲而成为霸主,现在,无论是他还是管仲都不知道未来。

鲍叔牙心存不安,害怕管仲会把事情搞砸,因此时常陪在他身边,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谋略,好像他们一起做生意时那样。管仲坐着囚车通过高大的城门,嘴角浮起一个笑容。

 

5.

 

“这是开始还是结束,就全看你的了。”鲍叔牙站在宫殿门口,说。

管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的,假如看我的。”管仲笑着说:“那就不会是结束。”

管仲已经好久没有来这座临海之国的宫殿了,因此都快要忘了它是什么样子。他走进宫殿,看见很多装饰和器物都经过替换和修补,焕然一新,仿佛要举行盛大的宴会。更吸引人眼球的是,几乎所有的帷幔和地毯都被替换成了或浓或淡的紫色,具有迷惑性的紫,在绮丽堂皇的宫殿里,好像盛开了许多能致人幻视的花。

管仲站在新装潢的宫殿中左右张望,不太能理解这种审美。然后他发现国君正盯着他。

公子小白穿着雪青色的衣裳,青莲色的衣带,在几个错金的青铜烛台边坐着,和鲍叔牙昔日的描述毫无差别,简直是教科书式的纨绔子弟的打扮。

“我原本准备把你放在鼎里煮。”公子小白开口说道,满脸的不情愿:“我是看在鲍叔牙的面子上,才问一问你齐国的事,你有什么见教?”

管仲在他面前坐下,脸上的神情十分从容。他有很多话可以说,他时刻关注这个国家,知道自己还会回来。公子小白随意提了几个问题,他都流利地回答了,他向国君阐述自己对于治理国家的看法,关于如何抚平动乱,如何让齐国变得强大,那是足以令人惊奇的见解。

他将自己的才华从怀中捧出来,献给这紫色宫殿的主人。被他射过一箭的国君先是漫不经心、后来疑惑而好奇、最终痴迷地听着,身子前倾,惊叹般略略张开嘴唇,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捧着因为倦累而变得沉重的脑袋,眼皮固执地撑开,一动不动地凝视管仲和他那张说个不停的嘴。

然后时机终于到来,情绪和气氛恰到好处,空气中充满高涨的决心。管仲稍作停顿,凝视国君的眼睛,轻轻地、忠诚地说:“我愿意让您的齐国成为霸主之国。”

出乎他意料的是,小白并未完全沉醉在对宏伟未来的想象之中,他的眼神立即清醒了。

“可是……”国君犹豫片刻,迷惑地抬起头:“我原本……只求国家安宁。”他迟疑地说。

管仲露出硬吞了一根鱼刺的表情,又笑了。“没有这样的事。”他说:“当今的天下,成为霸主才有资格获得安宁。”

“那多麻烦啊……”国君伸了个懒腰,嘟哝道:“……我其实不想成为霸主。”

管仲愣住了,小白舒展身体时看他的那一眼,带着可怖的、颓废的清醒。他神态竟然那么慵懒、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一点也不关心伟大的前程,一点也不渴望那辉煌壮丽的征途似的。他明明很感兴趣地听着之前提出的假想,正当管仲准备落实到具体,与这位国君共同商讨,他却马上退缩了。

管仲顿时理解了鲍叔牙过往的唉声叹气,实际上他也叹了口气。只不过和鲍叔牙不同,管仲掌握了一些激烈的手段。他站起身,在国君面前一把扯掉自己的衣带,又拉开外衣,把它们扔在地上,他朝门口走去,目光左右扫视,在紫色的宫殿中找寻着。

“那么,鼎在哪儿?”他提高声音问道:“我自己跳。”

手段奏效了,公子小白似乎受了震动,身体僵直,好一会没敢出声回答。在管仲走出去之前,他终于站起身,追了上来。

“先生!”他叫道,抓住管仲的袖子。

管仲应声回头,神色心灰意冷,他用眼神沉默而沉重地质询着年轻的国君,仿佛在逼迫他再次做出决定。

“既然您这么说……那就成为霸主吧。”公子小白想了想,以令人担忧的干脆回复道。

“这可是您说的。”管仲认真地望着他:“您要想好……船上的风帆鼓满了,就再不能回头了。”

他的国君沉思良久,仰起头来。

“我明白了。”小白说:“就按您说的,现在启程。”

 

6.

 

年轻的公子小白通往霸主的旅程,就如同误入梦境之国深处的冒险一般光怪陆离而奇妙诡谲。

“您听过那个国度吗?”管仲问。

国君露出迷茫的神情,摇了摇头。

管仲就着晚餐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这是全天下的冒险家都耳熟能详的故事。在真实和幻想的交界处,存在着一个不算是国家的国家,它在很古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因为它是人世间一切国家的范本,所有士人梦中的幻想之国,是连黄帝也无法追寻的至高无上的境界。它是这片古老的、经历过无数次地震和洪水、无数次干旱和饥荒的土地上,孕育过的许多奇谲的神话和传说中的一个,过于美好而显得缥缈虚幻,却又往往和真实的人有着紧密关联。

那个国度的故事就和其他故事一样,以不同的版本恒久地流传——它有很多名字,也有很多不同的环境,每个人对它的描述不尽相同。但从古至今,它在人们无数辈的口口相传中,无非是千篇一律的完美:居民们无需为一日三餐烦恼,没有物欲,长寿健康,衣衫华美,饮食清洁,因此也关系和睦,不知愁苦。

然而这理想之邦,幻想之国,却从来没有什么到达的方法,永远可望而不可即。

好几个故事表明,离它最近的人世之国是齐国,或许是在海边的缘故。在幻想之国的边境,蓬莱岛的雾气里,夜夜可以听见孤独的涛声。

“我幼年时非常贫穷,因此渴望那个国度……理想中的国度……我无数次期盼它复现于人世。”

“不过怎么看都不可能啊。”小白说,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边,他虽然偶尔犯懒、贪图享受,实际却很聪明:“这和您为我谋划的霸主之国是相悖的,在他们那里没有战争和结盟。”

小白对召集其他国家会盟很感兴趣,他喜欢这种感觉。

“……是的。”管仲低下头去,深深叹息。他用苦涩而尚未绝望的声音说:“是的,我现在已经明白。我年轻那会儿,曾四处游历,想要寻觅传说中的那个国度,但鲍叔牙这家伙老缠着我,让我脱不开身。”

他很快地抬起眼,确认了一下鲍叔牙不在四周。

“后来,我决心在齐国做点事情。我依旧还在寻觅理想国的路上。”管仲说:“而我已经知道,您必将是那个国家的主人。”

国君叼着筷子,出神地望着这个曾经毫不犹豫地向他拉开弓箭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管仲的语气忽然炽热起来,他的上半身向国君靠近:“我愿以当初的心态为您建设霸业,建设一个富裕的、广袤的、被无数诸侯渴望,无数臣民追寻的,九州之上绝无仅有的国家。”

“对啊。”小白忽然受到触动,含糊地说:“可以先变得富裕……那也不错,先把国库填满……”

管仲望着他。

“假如你真能做到的话。”国君似乎是被填满国库的幻象刺激了,放下筷子,精神振奋地站起身来,下了决心似地说:“那就去做吧。”

一切已经开始了,像衔着书信飞入高广苍空的青鸟,在到达烟雾缭绕的瑶池之前不会回返。他接受了那个冒险家的愿望,无论是否曾是仇敌,站在完全相悖的道路上,只因为他们对未来有着同样的渴望。

管仲拉着他上路了,他奉这位国君为冒险的领军者,一起出发了,他们背着行李,率领从众,乘着马车和巨船,跨越险危难行的崇山峻岭、波涛汹涌的深泽大海,在辽阔的九州土地上,在晴朗的艳阳之下去寻觅可以触及的理想国——称霸华夏的强大富裕的齐国。

 

7.

 

“仲父。”小白叫道:“仲父,您方才说的话,我不能理解。”

他站起身跟在管仲后面,脚上还穿着白袜,染成浓紫色的熟绢的下裳窸窣作响,他手持一卷帛书,好像年轻的旅行家手里拿着看不懂的地图。

管仲原本已经穿好了鞋,掀起帘栊,向阳光灿烂的外间看去,被这么一叫,就转过身子,恭恭敬敬地向着国君。鲍叔牙刚好从台阶上走进来,看见他们两个人,吓了一跳。

鲍叔牙不知道小白什么时候对管仲用起了这样的称呼,在这之前,他只知道小白在更令人振奋的目标的吸引下,已经忘记了管仲差点把他一箭射死的事情,在目标之外,他甚至还把管仲当成玩伴,和他讨论布置富有意趣的宫室,讨论各地的女性,管仲对于这些事竟也意外地在行。

虽然鲍叔牙不喜欢听这些话,但国君信任曾经为对手服务的管仲,鲍叔牙还是非常高兴,曾经,世上除他以外没有人赏识管仲的才华,后来鲁国人发现了,却差点因为害怕而把他杀死,让他再也没有机会为齐国效力。鲍叔牙好容易骗过了鲁国人,把管仲送进了紫色的宫殿。这不仅仅是管仲的夙愿,也是鲍叔牙的夙愿,鲍叔牙已经习惯了照顾管仲,也习惯了为齐国的将来考虑。

管仲原本正歪着脑袋和国君看同一张帛书,鲍叔牙走到他身边,和他们随便意思意思见了礼,管仲立刻撇过头来问道:“会盟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次应该不会出问题了。”鲍叔牙说,马上又补上一句:“至少我负责的部分是这样。”

在寻求霸主之国的曲折道路上,同样要遭遇许多坎坷,近年来,他们经历的事情丝毫不比跨越炎热的沙漠、翻过积雪的高山要容易,甚至也面临着性命之忧。

之前,鲁国这个被人称为君子之国的国度,一向笼罩在齐国的阴影下,却忽然在会盟的祭坛上劫持了齐国的国君,向他们索要因数次败仗而被夺去的土地。当时管仲向前走了两步,立即遭到威胁,被刃尖对准,鲍叔牙在远处焦急地望着,冷汗渗透了后背的里衣。

在具有相当的实力之后,齐国进行了多次会盟,出于笼络诸侯、巩固地位、加强威信的目的,小白和诸侯们在祭坛前用鲜血涂抹嘴唇,立下庄重的誓言。然而,即使是弱小的国家,也有不愿意服从齐国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不自量力的诸侯,胆敢背弃盟约、对国君无礼,若是靠仁慈不能征服他们,那就只有让军队去践踏他们的首都。

鲁国的行为却像是懵懂而野蛮的孩童,把精密复杂的礼仪和规则摔在了地上,将会盟的盟主攥在了手里。鲁国的将军抓住小白的一刹那,在场的人无不惊诧万分,使他们更吃惊的是,随后,管仲代表国君答应了鲁国的要求,在国君被释放之后,他确实地履行了承诺。诸侯之间开始产生一种议论,说这样的君臣,齐国的称霸不是一把匕首就能阻止的。

齐国已经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国家,也许从公子小白钻出灵车的那一刻,从管仲走到紫色的宫殿中开始算起,齐国就开始发生变化,仿佛刚刚被飓风刮过的城市迎来了第一批住民。自那时以来,古老的城市中增加了许多人口,这些人衣服上的补丁却渐渐减少了。宽阔的街道上新开放了许多集市,每逢节日,便可看见打扮得十分美丽的妇女在其中穿梭。华美的楼阁在城市四处建造起来,春天一到,郊外的大片荒野立刻被开垦为农田。冶金工坊和盐作坊里的风箱日夜不停,饱满的谷粒充盈了仓库,天下所有珍贵的名产从各地源源涌来,汇聚成令人目眩的富丽图景。

虽然如此,鲍叔牙却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发觉了一些管仲以前没有的毛病,身为齐国的重臣,他积累财富,建造青楼,享受着极度的奢华,鲍叔牙听到这些行径忍不住皱眉,觉得是小白把管仲带坏了。

“先把这个月的寿宴举行了,再去参加盟会吧。”齐国的国君站在走廊边,理所当然地说,鲍叔牙心中微有动怒,他分不清国君心里到底想的是诸侯的会盟,还是靡丽的寿宴。使他更加恼怒的是,管仲这一次没有反驳。

“能有今天实在都是仲父的功劳,所以要叫他坐在我的下首。”小白又说。

小白生性便爱好奢华,管仲少时虽然节俭,而今却也与他不相上下。九州的珍宝堆满了庭院,甚至如春天的花朵般溢出了墙外,灿烂的光芒惹得过路人心惊。彻夜不断的宴饮中,人的神智慢慢地松懈了,鲍叔牙敏锐地察觉到,能够毁灭那些冒险者的除了风沙雨雪和艰难的路途,还有途中宝藏的幻影,意志薄弱的人往往会忘记了接下来的行程,沉溺在宛若镜花水月般的幸福之中。

寿宴上所有人都祝福国君身体安康之时,只有鲍叔牙置身繁华之外,手里拿着青铜器皿,神色冷漠。直到小白询问地望着他,他才终于举起手中的酒樽,向国君一拜,又向管仲一拜。

“我敬国君,希望您不要忘了在莒国的时候。”他尖锐地说:“也敬……管先生,希望您不要忘了,在鲁国的时候。”

隐约地,他感到管仲在向他使眼色。鲍叔牙没有理会他,径自喝干了酒,坐回自己的位置。坐在堂上的小白盯着他,略略愣住,简直不知道是该发怒好还是该立即反省,倒是管仲忽然笑了起来,他用这一笑解了围,尽管鲍叔牙不明白他是在笑他生硬的称呼,或是多余的关心。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管仲用亲昵的口吻说。他端起酒杯来,信誓旦旦地回敬:“你放心吧,即使现在已经走出很远,当初的路我也不会忘记的。”

也许是他的眼神特别真诚,也许是鲍叔牙特别相信他,鲍叔牙用目光在他脸上寻觅了许久,感到自己确实还没有失去这个朋友。


8.

 

“那可是非常遥远的地方。”鲍叔牙说。

“我知道。”管仲回答,伸手整理好一捆捆书写公文的竹简,他把它们捆好,码放在架子上。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纹理清晰的竹简泛出枯叶一样的颜色,深浅斑驳。

“那个民族也十分野蛮。”

“我听说过。”管仲回答,手上不停:“但还是要去。”

鲍叔牙沉默地注视了他一会,终于放弃了,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天空,苍穹澄澈湛蓝,如晴朗平静的大海,一行鸿鹄在高广的云天翱翔,穿越被太阳染成金色的流云,奋力振动翅膀,发出洪亮的鸣叫。鲍叔牙皱起眉头,忧心地看着这高傲的鸟飞过视野,消失在目不能及的天际。

“你心目中的齐国……要发展到什么地步呢?”

管仲回转身来,看着多年的挚友,微微地笑了:“你觉得我能让齐国发展到什么地步?”

鲍叔牙只是认真地注视他,良久,鲍叔牙说:“无论是什么,假如你想,我都相信你可以。”

“……你也太高估我了。”管仲笑着说。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走到鲍叔牙面前:“陪我去见一趟国君。”

小白站在庭院里吹风,背着双手,仰着脖子望向灰色的庭院中那一方明净的天空。鲍叔牙和管仲走到他面前时,他还像没缓过劲儿似的,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鲍叔牙扫了他一眼,向他下拜,也许是鲍叔牙的脸色特别难看,也许是鲍叔牙每天的脸色其实都很难看,小白立即心虚地别过了脸,和管仲进行眼神交流。

“鸿鹄真好啊!”国君忽然说:“能够飞遍四野,这片土地上的哪个位置它们都能到达。”

管仲马上接口说:“您也想像鸿鹄那样,让天下都接受您的号令吗?”

……鲍叔牙觉得他们的默契简直可怕。

“齐国既然想要天子的威严,那也得做一些天子的事情。”小白坐在案几边,说道。

“是以天子的名义做事情,将华夏诸侯联合起来,驱赶入侵中原的蛮夷。”管仲露出诡秘的神情:“您不想到遥远的地方去巡游吗?”他用饱含期待与引诱的声音说:“现在正是好时机。”

齐国已是中原的霸主,然而,在广袤的华夏的土地之外,还有这许多的夷戎,接下来的旅途便是去征服荒蛮的、人烟稀少的四野八荒。冒险进入了新的阶段,史官们开始谈论久远到周朝建立之初的历史,开始谈论镐京的烽火和洛邑的麦田。如今,齐国既然已将许多诸侯联合起来,就理所应当地该去替天子重新建立垮塌的尊严。

管仲叫人缝制了旌旗,司令官向狼烟燃起之处传达口号,匡扶天子,驱赶蛮夷。这口号一旦从第一个人的嘴里念出来,便立即从万人的喉咙里发出声响,汇聚成宏大如雷鸣般的召唤,直响到华夏的角落。

然后,齐国的军队拿起号角出发了,他们跨越崇山峻岭,跨越无人的荒原。路途上遍生荆棘,有毒的沼泽在夜晚沸腾如低语,而且还有当地原住民的阻挡,那是一些不承认周王室,也不承认齐国霸主地位的人,比如山戎和楚国。

“我的王国在南海之滨,而您却统治着东海的沿岸。”楚国的王身着绣着凤鸟纹路的火红冕服,款款说道:“我与您实在没有干系,不知道您前来讨伐的原因。”

十分久远的过去,楚国的君主只能在周天子的朝会上看守门口的庭燎,在它强大以后,依旧被中原的国度视作异族,但他们却不再害怕镐京的铁骑。他们僭越了周天子的名号,自称为王,把楚国放在和周朝同等的位置上——直到齐国的军队从东海边驰来,旌旗在身后飘扬,那位诸侯的盟主峨冠博带,庄严地回答:“普天之下,没有哪里不是天子的土地。”

“只要是鸿鹄振翅飞过的地方,您的号令就一定会传达到。”管仲说:“因为那是中原的号令。”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像鸿鹄在空中翱翔,巨船航行于海波。经过漫长的征程,征服了山戎和楚国,长途跋涉归来的国君微微一笑,脸上是志得意满、从容潇洒的神情。

他坐下来,望着管仲,一时间显得非常温柔:“那么,仲父便是我鸿鹄的羽翼,巨船的橹桨。”他说。

夜色渐沉之时,鲍叔牙走下台阶,走到庭院中间,瞥了一眼身后跟来的管仲。“我现在真正佩服你了。”他说,尽管语气十分无可奈何,几乎像嘲讽。

“你不是一直都很佩服我吗?”管仲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挑衅般地回答道。

于是他俩都笑了起来。


9.

 

终于有一天,小白站在会盟的祭坛前,向京师的方向眺望。

快马拉着车子从尊贵的、衰落了的城市驰来,车后飞扬着周王室刺绣鲜艳的殷红的旌旗。道路上飚起灰黄的烟尘,又渐渐散去,天子的使者好像从天际降落的一般,立在他面前。

这一次齐国的会盟与别此都不同,天子对此次会盟十分关注。来参加的有许多诸侯,都站在祭坛下面,有的稚气未脱,有的已经白发苍苍,根据爵位和国家的大小,服色也不甚一样。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些人愿意听命于齐国,听命于曾经流落在外的公子小白,即使周天子也嘉赏他,认为他维护了王室最后的尊严。

“天子赐胙,因齐侯有功且年长,可以不用下拜。”使者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这份殊荣。

形容威严、年事已高的齐侯还是躬下身子,向盛在精美柿蒂纹漆盒中的天子所赐的肉制品一拜,接着缓缓走向高大的祭坛之上。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了,要不是管仲搀扶着他,他的动作一定会更加迟缓,然而管仲也衰老了,甚至比小白还要衰老,旅途中的风霜染白了他的头发,黄沙在他面庞上堆积成一道道皱纹。鲍叔牙看见他的样子,只得赶在他们身旁,搀扶住另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您感觉怎么样?”管仲问道。他浑浊的眼睛抬起,在此时异常明亮,这场空前的盛会,被天子承认的霸主地位,使得不再年轻的心也激动了起来,他苍老的手指在袖中微微发颤。

小白颇有兴趣地打量他,打量曾经射他一箭、又辅佐他登上这个位置的臣子,他冒险途中的敌人和伙伴。是他们一起创造了如今的盛景,后来又共同消耗着齐国的奢华。柔滑轻薄的绸缎和细密的刺绣,质地贵重、花纹繁复的宝器,从海中打捞出来、散发着新鲜气味的海物,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珍珠……不过无论何物,也比不过此时此刻拥有的荣光了。

小白手中捧着天子的赏赐,缓缓转过头去,睥睨祭坛下许多诸侯和他们的各色旗帜。

“做到了。”小白说,声音里听得出高兴:“仲父当年把这比作扬帆启航,现在到了目的地吧?”

出乎意料的是,他身旁的管仲却露出些高傲的神气,轻轻摇头,否认了他。

管仲在活着的时候享受尽了一切奢华,他的生命只在欢乐与奢侈中,而绝不在愁苦和忍隐里消耗。但他却似乎并不满足目前的状况——也许他永远也不会满足眼前的一切了。

“不,还没有。”管仲遥瞰远方,用沙哑的嗓音微笑地说:“还不是终点呢,我的国君。”

 

10.

 

然而管仲还是太老了,他病倒在散发香气的华美的卧榻上,苍白的长发落在凹陷进去的颊边。

“我已经时日无多。”对于前来探望的国君,他抬起眼来回答:“但我还有一个夙愿,假如您允许我完成这个愿望,或许我的病情尚有转机。”他的眼神极其真诚,令人难以拒绝。

小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来,默默地抚摸他的额头。地狱般的灼烧感一直不肯退去,国君干枯如橘皮的指尖感到熄灭的炉膛的那种余温,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开了脸。

“您还能再启程吗?”管仲拼尽力气,抬起上半身说:“那是我年轻时候与您的约定。”

国君像年轻时候那样睁大了眼睛。

“您要去哪儿呢?”小白喃喃地问,把他的手攥在自己手里。

这两只苍老的手,在交握之间好像流失了一辈子的时光,流失了迄今为止追慕理想却又渴求奢华的人生。

“……那个国度。”管仲用虚弱但坚定的声音说:“我这些时日一直在研究,翻阅了许多书籍,寻找它的位置,我觉得我不会出错了。”他急切起来,手掌微微发力:“去吧,启程吧,国君,带着一整个齐国的民众……迁到那里去。”

他的提议实在太过疯狂,以至于在他说出之后,回答他的只有静谧。鲍叔牙在门口咳嗽了两声,小白瞪大眼睛。

“为什么?”他说,声音变得冰冷:“您还没有忘记那个幻想的国度吗?”

“不可能忘记的。”管仲说:“我确实看到齐国成为了霸主,然而霸主的地位毕竟不是千秋百代的,我怕在我死后它会崩溃。最近我越来越觉得,只有那个地方能够永地拯救齐国……永远拯救所有人。”

他颤颤巍巍地说这些话,简直像是烧糊涂了的病人的梦呓,旁边已经有人开始偷笑。

“仲父……”坐在他面前的国君感到自己并不受信任,略微烦躁地压低了声音:“可是我怎么能拿我的国家去下赌注呢?”

“这不是赌注!”仲父固执地说:“这是过去许多人的理想。”

属于齐国的高大庄肃的山川,峨冠博带的大臣们郑重的宴饮,宽阔的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民,弥漫着香气的青楼中少女们的嬉笑,夕阳中连绵不绝的巍峨宫宇,这一切都是在管仲那天到达齐国之后才有的。

它们并非海上的虚幻之景,而是切实地存在于国君和齐国臣民四周,而管仲却害怕它们会消失了,反而要去追寻不存在的那个国度,他的想法不仅是小白,只怕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理解。齐国的国君更不可能为了幻想,为了一个垂死的人对将来的隐忧,而将自己流放。

“我觉得您已经停下了脚步。”管仲悲伤地、低微地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您感到满足了,一切就会后退。”

“仲父,您好好养病吧。”小白似乎是下了决心不再听他胡说,冷酷地站起身:“齐国现在很好,将来也会很好,我不会让齐国出错。”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国君产生分歧,往日他采取种种手段化解危机,可现在管仲感到头晕目眩,嘴唇干渴,再也无法说服他的国君了。他虚弱地喘着气,挣扎着想要抬起枯槁的手臂,死亡压在他的胸口,他仿佛又看到那一年国君坐在紫色的宫殿里,满脸不甘愿地等待着他前来,他走上去,就在广阔的临海之国之间开始了新的旅程。

然而这一回,他刚要动身,齐国的宫殿便开始摇晃,将要垮塌了,他看见空中悬挂的无数重帷幔向他飘落下来,深深浅浅、浓淡不同的紫色绸缎覆盖在他眼睛上,逶迤重叠,遮蔽了他的视野,他的眼前发花,再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可是齐国的富贵,终究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啊。”

管仲发出一声临死的叹息,尽力地说道。他胸膛中的气几乎全给挤了出来,他闭上眼睛。

“仲父啊……真的是老了,大约有些糊涂了吧。”从耳边传来低低的感叹。

他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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