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2015.12】神女赋(楚怀王x屈原)

·@若言 点文

·脑洞大,人物OOC,这对可能有不熟,犯了什么错请告诉我。


1.


熊槐渐渐地老了,他老得很快,仿佛是无法承受秦地的风沙。

“屈原年轻的时候,和上官大夫打架。”有一天,他向一个秦国的大臣回忆说:“那一次是在官府里,屈原和上官大夫打起来,推攘之间把门轴都弄坏了,头上的冠也掉了,好多人都聚集过来,在一边劝,还是打得厉害。我后来才知道,看见他俩身上都带了伤。屈原赌气不说话,我就问旁人原因,原来屈原那天到官府里去写法令的草稿,上官大夫来了,要抢他的草稿看,他坚决不让,态度很强硬,拉扯之间就打起来了。”

“那时候,屈原是年轻气盛的啊。”他说完,露出一个沉湎于回忆的微笑。

“他现在不年轻了,气还不是盛。”对楚国人没有什么好印象的秦国大臣回答:“听说他常常讥讽别人的,他惯常看很多人不顺眼。”

熊槐于是眯起眼睛,在太阳底下嘎嘎地笑,他的笑声非常刺耳,积着浓痰的肺部使他笑起来像一只被扼住了脖子的鹅的叫唤。

他终究发出一声悠长的、失落的叹息:“你们都不懂他。”

“当然……我也不懂。我是辜负了他的。”熊槐说。


2.


屈原的脾气不好,这已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而且自从他被贬黜下左徒的位置之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差了。当他冷着脸,穿过赤珊瑚和红豆结成的帘子,冲进宫里的时候,即使连熊槐也要打一个寒战。

“大王。”郑袖坐在绣榻上,倚在熊槐身边,娇媚地说:“您读了屈原写的诗了吗?”

“啊?”熊槐说:“还没有,还没有,哈哈哈。”他干笑两声,屈原写的诗太多太长了,关键是非常的酸。熊槐每次读他的诗,除了钻心的自责之外,还感到钻心的牙疼。

“我给您念。”郑袖早有准备,纤细的素手拿起旁边一卷竹简。她在阳光下把它们展开来,娇嫩如莺啭的声嗓仔仔细细地、一字一句地读着那些诡谲绮艳的文字,认真得像是学堂里的孩子。熊槐觉得她这个样子非常可爱。郑袖将书卷轻轻放下,媚眼如丝:“屈原怨您呢。”

熊槐心想这不是世界上最正常的事吗,屈原每天怨他一百八十遍,如果屈原哪天不怨他了,那一定是他被屈原怨死了。

其实,屈原还真有不怨他的时候,那是屈原还当左徒的时候,熊槐知道他有才能,所以屈原还很年轻,就给予了他高位,对内让他起草法令文书,对外让他接待诸侯来使。

但是渐渐地,有许多人开始说屈原的不好,上官大夫就是其中的一员,还是积极分子。

一开始,熊槐觉得屈原不是真的不好,可后来说的人多了,熊槐也无法辨别了,于是将屈原贬了下去,不常待在熊槐身边了。

从那以后屈原就常常来找他,给他讲一些复杂艰深的道理。后来他发现熊槐并不能听懂什么道理,就开始单纯地诉恨发泄。

屈原到底是楚国贵族,是王室的旁支,熊槐也不好太拂他的面子,只好假装自己在听。终于,屈原看透了楚王烦闷不堪的内心,就再也没来找他,转而开始写富有灵性的诗篇,隐喻自己曲折多艰的际遇,全国上下都知道这些诗篇,一如熊槐从头到尾都知道屈原是希望能够官复原职,回到他身边来。

然而他不知道屈原为什么希望官复原职,他以为是为了体面、俸禄,或是别的他能想到的东西。

像熊槐这样的人,是很不能理解屈原的,当然,他也不太需要理解屈原。只要他把郑袖或者别的美丽的女人搂在怀里,他就什么都忘了。

某一次,郑袖忽然病了,不吃不喝,趴在枕头上开始哭泣,她说担心遥远的秦国会派来大兵攻打楚国,把她掳去咸阳宫里做女奴隶。她的这种担心永远没有止境,直到熊槐释放张仪的那一天。

屈原直接冲到宫里来,由于他脾气不好,又是常客,所以大家通常都不太阻拦他。郑袖心满意足地溜走了,屈原冲到熊槐面前,行了礼,很有风骨地站在绣榻跟前,向他的大王投下一片傲慢的阴影。

“您为什么要放走张仪?为什么不杀了他?”屈原急切地问。

熊槐的第一反应是:“谁告诉你的?!”他后来才想到:“你不是应该在齐国吗?”

屈原看起来更加气恼。“我从齐国回来,刚好看见了。”他冷冷地说:“早知如此,您当初还不如收下汉中之地。”

提到土地,熊槐终于有点醒悟了。屈原多少也把他摸清了,知道大王可怜的短浅的目光仅能看见土地的增加和削减。“你说的对。”熊槐想了想,恍然地说:“张仪是个骗子。”

岂止张仪是骗子,整个秦国都是骗子。屈原气结。

“赶紧派人去追他吧。”屈原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能当时把他杀了最好,这样您也不算食言。”

熊槐答应了一声,急匆匆地站起身来,随意地把穿着袜子的脚套进白色嵌珠的丝履里,想到那因为愤怒而造成的长年累月的战争,想到失去的土地和被欺骗的耻辱,他对于张仪的仇恨终于苏醒了,他久违地觉得屈原说了一句对的话。

熊槐趿拉着鞋子往外走,去找传令的使者,走过屈原身边,屈原向他一躬身,熊槐转过头来,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下午的太阳很好,又暖和又温柔,在阳光底下,屈原还是那副表情,傲慢而卑微,高贵而忠诚,他的衣上散发出沁人的清芬。

熊槐鬼使神差地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在屈原还是左徒时,他们曾经无数次这样配合过,他无数次地听取屈原的建议,安排各种的国事,当他点头时,屈原总这样向他一揖。

如今,那种感觉又重回心头,熊槐不无留恋地想起了当初的日子。但是熊槐也清楚,由他一手摧毁的东西没有可能再还原,况且,大家都不太喜欢屈原。

“您……”屈原直起身子。

熊槐不敢看屈原那双隐含着渴望的眼睛,只好转过头,立即走了出去。

“抱歉。”熊槐急急忙忙地说:“不过真的不能像当初那样了。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了。”


3.


熊槐是一个给楚国造成了许多损失的君主,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被秦国骗的太惨了,还有他无法正确估计自己手下的国家的实力。

要说他对于楚国最大的贡献,除了起用屈原之外,还有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编造了一个后世广为人知的美丽的谎言。

关于他是如何让楚国遭受损害的,那真是不肖说了,他如何起用屈原,讲起来好像也是一个伤心的话题。倒是可以回忆一下这个后世广为人知的谎言。在他在世的时候,留心不让任何人发现真相,特别是屈原,他尤其提防屈原,为了这个谎言,他另外编了一百个谎言。

有一次,熊槐差一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那是去秦国的前夕。秦国在激烈地攻打楚国之后,邀请熊槐入秦和谈。由战胜方主动提出的和谈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但熊槐实在很相信自己的小儿子(事实证明,在他被秦国扣留,新王即位之后,他的小儿子立即当了令尹),于是他决定满足秦国的要求,为楚国谋求一点安宁。

那天傍晚,是楚王出发的吉时,按照惯例祭祀了路神,去秦国的车马也已经准备好了,有很长的车队保护和照应楚王,带了种种送给秦王的礼物,和熊槐喜爱的在路途上会用到的东西。

熊槐走到房屋的门口,忽然发现脚下的感觉有点不对,他的鞋子好像出了问题,走起路来不太舒服,于是叫侍从去取一双新的。

在等待新鞋的期间,熊槐在垂檐下站着,蜂蜜色的夕阳大片地涂抹了黄昏的天空,涂抹了楚国宫宇的重檐雀替,涂抹在木头铺的地上,屈原低着头走进来,宽大的袖子垂在身侧,叠缬成美丽的牙白色波浪。

屈原满怀惊喜地向熊槐行礼,熊槐感到了惊吓。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傲慢的屈原不再频繁地祈求背弃他的君主,更何况他现在的官职不高,没有什么和楚王见面的机会。

屈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太好了,我几乎以为您已经走了。”屈原望着熊槐说。

“我是要启程了。”熊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威严和不快:“我不许别人再劝我。”

屈原的神色立即黯淡了。

熊槐没有见过那样的神色,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一个骄傲的人摧毁了全部自尊时的神色,是绝望而卑微的神色。屈原最后的自持如同夕阳一样粉碎了散落在地上,楚国的大诗人跪地稽首,用伤心欲绝的声音请求:“不要去。”他说:“……不要走。”

“现在说这种话,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熊槐说,他眼看屈原又要开口,连忙补上一句:“当然,你提前说也没有什么用。”

屈原动了动嘴巴,还是开口说了:“自从您任命我为左徒,我就一直把您当做我的伯乐,即使您疏远我,我还是没有改变这个念头。假如您留在楚国,我还能幻想您会回心转意,但要是楚国没有您了,那我也彻底断绝了希望。”

他抬起头,眼神十分悲凉。熊槐猛地想起自己在巫山所做的那个梦,他开始考虑要不要以某种方式把这个梦向屈原揭示出来。他想和屈原说说,说说之前的那些时光,说说他不能理解的屈原的想法。然而启程的时候到了,熊槐站在那儿,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句。

“晦气。”他说。


4.


熊槐在朝云障目的巫山之上沉眠,黄昏的雨声如同忧愁的少女的哭泣,一直隐约地响着。

雨声淅淅沥沥响到了夜半,他忽然看见有人点起烛火,一时间,整个屋子的蜡烛全部点燃,在苍白半透明的凝固的膏脂上,火焰缓慢地舔噬着。

他听见龙鸣凤啸,车子徐徐停止,车辕前悬挂的黄玉发出清脆声响,他看见有人自外缓缓而入,环佩铮然,丝绸衣服曳过地上,知道这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他睁开眼睛,往日自己疏远的臣子走上前来,已经将由浓红色刺绣蔽膝和牙白织花衣带组成的朝服换作了更加瑰奇、光彩满目的衫裳。遍身绮罗与芳兰的屈原向他一揖,熊槐惊骇地张大眼睛。

“下臣想走了。”屈原说,声音悠远飘渺,好像不是从近前传来的。

熊槐看见他,在这样的夜色里,屈原好像当初的少年时期那样冷漠又傲慢,而不是后来,带着千疮百孔的灵魂,痛苦地用眼睛膜拜昏庸无能的楚王。

“你去哪儿?”熊槐问,稍稍从床榻上坐起身子,他本来不想问的。

“超脱世外,远离列国之所。”

熊槐不受控制地说:“世界上没有那样的地方。”

他的血液今夜和往日有些不同,他的心脏急速跳动,他的血在身体的各处沸腾,他浑身涌起一阵急躁的热流。

熊槐一把揭开柔软的缎面被褥,从榻上跳下来,他定睛一看,屈原的面孔就像记忆深处的那样年轻,他抓起一边的铜镜,发现自己和被自己遗弃的大臣又退回到了年少的起点,他即位不久,屈原出身贵族,他坐在深沉肃穆的朝堂上,等着今日新入宫致仕的屈原前来谒见。

“楚国的朝堂阴暗而陈旧,我知道它终有一日将会坍塌。但我留恋生了我的家族的故国,我是这里的贵族,使我走进朝堂的是楚国。使我留在这里的则是您,您叫我当了左徒,我就觉得您或许有机会拯救楚国。”

也许是熊槐一生听过的奉承话太多,他没有特别感动。楚王望着屈原的脸庞,神色迷茫得好像幼儿望见疯子。

熊槐不懂屈原为什么会愤怒、会掩面落泪、会写那么多诗篇倾诉他的失意。屈原在他心中,永远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样神秘而美丽,也永远危险莫测。

“我知道您不会像从前那样了。”屈原说:“您或许后悔起用了我。”

“我是楚国的王。”熊槐看见他失落的神情,有点冲动地回答。这些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上官大夫,屈原,张仪,郑袖,这些人围绕在他身边,把原本安然的时光变成了无聊和焦躁的竞技游戏。而且他是彻底输了,楚国在他手里像一把金币在坏运气的赌徒手里似的。

“我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决定事情,我不愿意像你一样给自己找很多麻烦,我眼看着日子一点点过去了,而我们还在齐国和秦国之间纠缠不休,我厌倦这样。”熊槐停了一下:“但是,你确实是很有才华的人,我不否认你的才华,也不否认你对楚国的忠诚……”

屈原默然不语,模样十分痛苦。

“我是说,我不后悔。”

熊槐几乎是喊出来的,话音刚落,他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然而大臣的幻影已经逐渐消失在了迷雾之间。

房中的蜡烛全部熄灭了,只有大门开着,外面的夜雾渗了进来。熊槐猛地觉得身上一阵冷,他坚持穿过黑暗的厅堂跑到门口,什么也没有,除了远处的灰紫色的山脉在夜色中沉静地延亘。

山间有一团白雾,腾起又消散了,熊槐幻想着楚国的鬼魅,身体已经腐烂的祖先,正在这片破碎的山河上哀愁地徘徊。

熊槐默默地走回床上,倒头睡着了。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对不起屈原,他辜负了少年时候互相信任的时光,他曾经想把那段时光抓住,把屈原留下,可他没有勇气。那个念头曾经在他心里压抑了很久,所以他才做了梦。

“我听说巡夜的人看见您半夜从房里走出来,马上又回去了,是出了什么事吗?”第二天早上,行宫的负责官员向熊槐问道。

“没什么。”熊槐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回答说:“做了个梦。”

“需要找随行的卜官为您占卜吗?”对方关切地问。

“不必了。”熊槐说。精神衰弱的楚王又自言自语起来:“我梦见一个人,架着车子,穿着华丽的衣服,他像神祗一样,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来了又走了,我想他或许是进到巫山的云雾里去了。”

比起楚国的朝堂来说,熊槐觉得,或许屈原倒真更适合巫山的云雾。屈原悲戚的面庞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要是凡事都没有后来就好了,楚国的君王想。

凡事。


5.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后来,有这样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说楚怀王巡游高唐,在梦中有一位神女,乘着马车,穿着华丽的衣服,从巫山向他走来。神女知道他是楚王,偶尔路过此地,主动向楚怀王示爱。这个夜晚,他们睡在了同一张席子上。神女告诉怀王说,她的职责就是早上升云,黄昏降雨,而神女本人,朝朝暮暮都在巫山的高唐观下面呆着。第二天早上,她就回巫山去了。

楚怀王给她修了一座庙,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个面目全非的故事传回楚怀王耳中时,后者仅仅是凄凉地一笑。“哪有什么朝朝暮暮呢?”他说。

尽管如此,这种广受大众喜爱的艳情故事还是越传越广,甚至惊动了南后。

“我听说,您在巫山遇见了神女?”一个夏天的早上,郑袖横卧在熊槐的榻上问。大概是阳光太酷烈,她的脸色显得苍白。

“啊……是啊,对啊,神女。”熊槐刚刚走进室内,一时没反应过来,赶忙找补说。“很美丽的神女,很热情。”他只能这么说,因为要解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是很麻烦的。

而且说自己梦见的其实是屈原貌似更加奇怪。

“有神女保佑风调雨顺……是国家之幸……大王英明神武,能令神女倾心,是大王之幸……”

郑袖非常感动,断断续续地说道,然而眼中已经泛出盈盈泪光,就差没嘤嘤啜泣了。

熊槐大骇,没想到随口胡说一顿也能立马惹得郑袖吃醋,顿时手足无措。他心里也有些感慨,往日郑袖是从来不吃醋的,但现在脾性也变了,真是世风日下,做王好难。

“并没有。”熊槐顾不得天热流汗,急忙把她抱在怀里,说:“并没有,她只是邀请我去神仙洞府吃了顿饭,你不要听他们胡说。神女那么有灵性的仙人……怎么会……呢……啊?”

喀拉一声,熊槐一个哆嗦,窗外夏季的万里晴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却下起了倾盆大雨。

后来,终于轮到宋玉把这件事情写成流芳千古的文章。楚顷襄王因此还由衷地羡慕了一下父亲,其实他还羡慕了一下见过神女一面的宋玉,当然这毕竟不好明说。

那时,熊槐已经怀着那个深藏的梦境死去。太后郑袖整日闲坐案前,穿着盛艳的绣袿和罗衫,灰白的头发在头顶盘成高髻,嘴唇涂得血红而指甲染上橘枳的颜色。

有一日,她突然读到了宋玉的赋,她静静地读完这个故事,掩卷沉思。


6.


再后来,秦国人攻破了郢都,鄢郢被大水淹没,犹如远古那些不复存在的都市。

灵修死在异教的敌国,看不见这一幕,只有高唐观下的神女,恒久而痛苦地注视着人间的朝朝暮暮。

屈原一贬再贬,早已成了庶民,折下黄荆做手杖,在他热爱的故土上流亡。

在得知郢都覆灭的消息之后,屈原用了很长的时间遥望鄢郢的方向,又用了很长的时间怨恨自己活得太长。伯乐从这个世界消失很久了,他如同迷途之马一般在这片土地上流浪的岁月,也太久了。

楚国的心脏已经握在恶毒无义的秦人手里,数百年的故都成了漂浮着尸体的恶土。屈原心上的泽兰终于彻底枯萎,最后一丝香气也消散殆尽。

他辞别姐姐,独身走到江畔,眺望碧绿的江面上茫茫的水雾。

“先生!”

忽然,从水雾之中显出女性翡织的绣袿和雾红色罩纱,神女自江上踏着水波而来,屈原听见她缓缓行动的声响。

神女来到他面前,两只美丽的眼睛望着他,她的眉眼含嗔带怨,周身笼罩着柔软的雾气。她把一只纤纤玉手放在胸前,说:“我是巫山神女。”声音空灵曼妙犹若深山幽谷中的杜鹃。

屈原直直地盯着她,好一会,他才说:“你搞错了吧,这里是汨罗江。”

神女急了,贝齿紧咬朱唇:“我们神大部分待在自己的地方,但……但有时候也会走动的!我和汨罗江水神的关系还行,偶尔串门。”

“哦。”屈原说:“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见到您很高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喂!我是因为你的才华才现身与你见面,你怎么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人!”

屈原转过身来,缓缓叹了一口气。他的面容非常憔悴,苍白的头发从头巾里滑落出来,没有经过修理的胡须像一团蓬乱的葛麻。他看了神女一眼,说:“倘若我还年轻,我会用千言万言的诗篇来描摹你的出尘绝美,可是现在……”他犹豫了一下,忽然间显出无限心碎:“我有点累了。”他说。

他像一个喝醉酒的人一样,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浅滩上的芒草丛在江风之中波动着,几乎要遮住他的身形。

“几十年前,楚怀王来过巫山!我没有见他,他回去却说我在梦里和他睡了觉,现在的宋玉还说我拒绝了他的求爱,但我只是想和他讲清楚没有这回事。”

巫山神女豁出去了一般冲屈原喊道,她的脸上泛起红晕,宛若朝阳初升时黑黢黢的岩石边的云霞。“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既期待又羞涩地问。

屈原停了一停,发出一声苦笑。

“我不知道。”他说。

“很久很久以前,我觉得,无论如何他总会回心转意的,他总会看清楚楚国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于是我一直等着,我写了很多句子,每写一句我就原谅他一次,但是他终于没有听我的,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人的声音嘶哑而衰弱,神女想,哀郢已是最后的余焰,他再也没有力气吟诵美丽的诗篇了。

“灵修啊,我选错了你,楚国也选错了你。这个天底下最傲慢的国家,终究变得和我一样了。”

屈大夫走了,巫山神女落寞地望着他的背影,望着这个楚国曾经的左徒、被流放的大夫,不得志的诗人。她好像想说几句什么,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见屈原走进了漫天的大雾里,走进了雪白的芦苇丛中,她把两只手都放在胸前,往前眺望。

屈原不见了,过了良久,良久,从江里传来一阵重物落水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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