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原耽】何须魂梦觅瀛洲(五十七)

徐巿和殷长玄有幸成为保正的入幕之宾,尤其是徐巿,和保正似乎非常相投,很受器重,徐巿建议趁着上元节城里没有宵禁,官员们放松警惕,半夜里带人杀进去。兰陵城的守兵并不多,而且尽是些酒囊饭袋,那个县令是新上任的,好像也没什么本事,不足为惧。徐巿提出先杀县令,剩下的人自会投降,殷长玄想了想,仍觉得四处放火的计策比较可靠,上元节满城都是灯,正是天然的好材料,而且只要一放火,城中必会大乱,守城军疲于奔命,要战胜他们就成了非常容易的事情。

“先杀县令是对的,等不到半夜了。”范雄冷静地说道,朝外努了努嘴:“来的人这么多,消息肯定会传出去,要是半夜,城里的人指不定全知道了,守城比攻城不知道要容易多少倍。咱们得尽快行事,抢在他们前头,越快越好,立即就动手,不能耽误一点时间。”

“可是……”殷长玄立即开始认真思考起别的计策来。

“我倒有一个法子。”范雄站起身来,掀开帘子,走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你们看看怎么样,你们替我瞧瞧这个人。”

他用强壮的铁匠的手臂,像拎小鸡似的把一个被捆绑的人拖过来,那人浑身用粗麻绳缠着,嘴里塞了一块破布,神情十分惊恐,脸色发青,范雄扯着他散乱的头发,把他往殷长玄跟前拽的时候,他开始抽搐,几乎要晕过去了,可以看出他实在是害怕极了,又精疲力竭,刚刚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殷长玄和徐巿都不曾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人……”徐巿看了他两眼,咂嘴道:“这不是那个嘛,和县尉一起来的那个……”

殷长玄有点吃惊,县尉的人应该都死了,他一直相信范雄的话,不知道其实还有人从着火的房子里幸存下来。看这人的衣服也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县尉的亲随之类,这人作皂隶打扮,穿着青黑的衣服,红腰带,颜色鲜明,要是放在往日,也是看了令人心惊的。

“是的,我和他们说县尉带来的人都死了,其实还没,留了这么一个,要不是我和他有个见过面的交情,他现在也该下去陪主子了。”范雄说着,用力拍了拍这人的背,把他拍得扑在地上,身上脸上都沾了灰,却连抬头也不敢,样子非常滑稽狼狈,看得范雄哈哈大笑起来。

“这也是一位神气的大人呢,今天遭了灾,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范雄快乐地道:“抬起脸来给我们大家看看呀,害怕什么,我不杀你,我还要求——还要求求大人,给我办件事呢。”

他的腔调怪里怪气,极为讽刺,屋子里的人听了也忍不住哄笑起来,只有殷长玄没笑,他虽然恨这些要杀他们的人,也知道他们的凶恶,可是现在见了他趴在地上发抖、遭受嘲笑的样子,又不忍起来,反而觉得有点可怜,但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下伸手去扶他。

只听见范雄转头说道:“要做这件事,得找十来位大胆的朋友帮忙,具体的人我都想好了,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了,你们都穿了官兵或者衙役的衣服,让地上的这位大人给你们领头,带着刀到城里去,现在就去,去衙门那里,让这位大人告诉县令,说是县尉派你们去的,他在我们这里受到刁民抵抗,请求城里增援,派去的人越多越好。县尉来偷袭,肯定和县令县丞商量过,这群狗官一个都逃不脱。城里的兵已经有一部分被带过来了,还剩下的不多,你们说得严重点,他们一害怕,就会把人都派过来,城里便空了。到时候,你们就先杀衙门里的人,能杀多少是多少,杀光最好,我这里就兵分两路,一半在路上埋伏着,等官兵来的时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另一半收到信号立刻赶去支援你们。”

他这办法倒确实是好办法,只是先被派进城里的那一部分人会很危险,而且既要勇敢,也要有智谋,他们必须以少敌多,率先攻占县衙,面对整个城市的力量不说,还会遇到许多变数。倘若被识破了,那就是死路一条,又或者县令多疑,不肯派兵,也不能成事,还有,假如现在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不愿意活命,宁肯牺牲自己保护兰陵城——大家好像都想到了这一点,把目光齐齐放在了他身上,殷长玄一手把他拉了起来,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按住膝盖,连忙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哑着嗓子说:“我愿意,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只要放我活路……”他紧张得舌头和唇齿撞在一起,话也说不清了。

“我知道你家里住哪儿。”范雄严厉地道:“你如果坏事,他们不杀别人,立刻当场杀了你,你的年轻老婆和你的爹妈,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不过,要是事情成了,我绝不动你和你家,我可以发誓。”

“不必了,不必了。”那人扭着被捆成一团的身子:“您说话算话,我相信,我相信。”

既然办法已经商定,条件皆已具备,接下来便是选出去城里冒险的人。范雄对这里的人都很了解,既然想出计策,人选想必也早就想好了,哪些人适合去冒险,他是很清楚的。范雄许诺了很多现在还没有的东西给先驱者,感动了他们,之后念了准备派去的人的名字,任由他们选择是否参与。这些人都是老练的猎手、当过兵的人、屠夫,身材强壮,满脸精明凶悍,每一个都毫不犹豫地同意,殷长玄看着他们,觉得教他们杀光整个衙门的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一个被选中的人,则是徐巿。

连徐巿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会被选中,听见范雄叫他徐老弟之后,愣了一愣,迷茫而沉默地看了范雄一眼。范雄立刻道:“有什么顾虑直说,不想去就不去,不要紧的,我都懂,毕竟是冒险的事情。”

然而,这种情形下,又岂能由得他不去,要是真的畏缩了,会被怎样看待!日后恐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假如还能活下去的话。徐巿反应很快,笑着说:“那肯定要去的,这么好的机会哪能不去?我真是没想到会叫我!能去是好事,既然轮到了我身上,我今天率先出一份力。”

殷长玄听见叫了徐巿,心里五味杂陈,范雄精明得很,这才决定起事没多久,就要组织人去为他送命,假如这批人出了事,为求自保,他肯定会带人逃走。后来又听见徐巿那么说,殷长玄不由得更加难过了,他和徐巿从小到大在一起,当然看得出他并不愿意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徐巿身上,毕竟还是平和理性的因素更多些。殷长玄想着徐巿曾经是瀛洲教的上副座,对教众们都很和蔼可亲,沦落到今天这地步,被人驱使,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力,顿感十分悲凉。他才脱离瀛洲教不久,他是为了殷长玄叛教的,他把什么都抛弃了,现在更要去亲身涉险,作为范雄投出的饵料。他要在那个城市里战斗,等待支援到来的一刻。殷长玄看着徐巿的脸,越看越苦楚,他想起自从背叛了瀛洲教,徐巿的笑容常是苦楚的。

“我和他一起去。”殷长玄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说道:“保正,让我跟他去,我不会碍事。”

徐巿转过头,惊奇地看着他,殷长玄抓住他一只手,不让他说话。

“那当然是好事。”范雄好似料到会出现这一幕一般,笑道:“不过我没说非去不可,你还是得多小心,我也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不过你不比他们,到底年纪小些,没必要事事冲在前面。”

殷长玄仍是坚持要去,再三强调自己不会出错。他曾经极力避免和徐巿同行,避免背负上对徐巿的那些责任,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避过,他的性情注定了他无法真正和徐巿划清界限,他的一举一动受着徐巿微妙的影响,他和徐巿之间的恩怨早就无法清算了。保正不明白其中深奥的缘由,看见殷长玄态度坚定,只认为是他年少勇敢,望着他的目光愈发赞赏。

这要到城里去的十几个人很快就把刀和匕首藏在身上,保正教给他们一套在县衙的说辞,亲自替他们操持出发前的事务。董桥一直等在保正家门口,想知道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她听说要派他们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当然不依,也想一起去,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殷长玄身边,拉着他,对保正说:“他们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呢?我比他们强得多了。”

保正并不严加阻拦,任由她与他们一同出发。徐巿惋惜地说:“都这样了,还是摆不脱你这个人。”

董桥本来就认为是徐巿连累了他们,这下气得要命,把殷长玄拽到自己身边,隔开他和徐巿,道:“你现在一个人去死,我绝不跟去。”

决定要去城里的人,都穿上了从死去的官兵和衙役们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把衣带束好,刀带好,头发梳得整齐,带上头巾。不久以前,殷长玄在鱼台的时候,听董桥说她在荒年扒死人衣服穿的事情,心中悚然又怜悯,那死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又脏又有气味,该有多么难过?想不到很快就轮到他穿死人衣服了,虽然不是殷长玄自己亲手扒的,他依旧有种别扭的感觉,仿佛活人穿上寿衣。

给他穿的是一身皂隶的制服,死人的衣裳像是有股特殊的味儿,也许是血腥味儿,也许是什么别的气味,这件衣服有几处烧焦了,还有血,殷长玄不得不努力把这些可疑的痕迹藏起来,努力隐瞒着主人死去了、被另一个人替代的事实。

他们在众人送别下离开村子,骑上县尉等人来时骑的马匹的时候,殷长玄看着那个被押送的县尉亲随垂头丧气的身影,忍不住想,他现在落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有一个人在暗中可怜他,倘若不久后换做殷长玄他们被擒住,官府那边恐怕是不会有人对这些乱民施与怜悯吧。

徐巿在路上一直说些乱七八糟的闲话,搞不清是想逗殷长玄和董桥开心,还是为了他自己开心,他看见董桥坐在马上,挺直脊背,仰着头,身姿飒爽俊美,便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还会骑马,你可真了不起。”

“这很难吗?”董桥显然不想和他开玩笑,冷淡地道:“也许是你太愚笨吧。”

离兰陵的路程并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十多天以前,殷长玄和徐巿董桥还在城里过年,又一次进城去,却是为了摧毁这座城市。往日熟悉的兰陵城现在看来危机重重,大不一样。殷长玄由于这一路上经历的事情,本来就很怕当官的,走进阴森威严的衙门里,更是感到头皮发麻。

好在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同去的人又机敏又残忍,做事皆非常果决。那个县尉的亲随不敢起半分歹心,整个过程中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如殷长玄所猜测的,县衙内部果然存在不和,两位县丞甚至不多看一看来求援的人,听了汇报的情况,只冷笑道:“果然是什么也做不好的,当时就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取其辱罢了。”县令还很年轻,好像是刚就任不久,是从上面贬下来的,也不太认得下面的人,听了他们的话,没说什么,急忙派兵增援。还让他们这些赶来送信的不要去了,各自回家休养。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拔出刀来,将他一刀砍死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不平常,甚至连发一声喊也没有,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殷长玄顾不得别的,低头怔怔地看着血从死人的脖颈里一直蔓延出来,流到自己脚边。

他以为都到了这一步了,少不得要动手杀人,因此鼓起勇气,做好了强迫自己放下软弱的准备,众人却都憋着一股怨气,没有给他动手的机会,两个县丞转身想逃,马上就被杀死了,闻声而来的衙役皂隶,一个也没被放过,为了尽可能隐瞒消息,避免有什么漏网之鱼逃出去通风报信,徐巿早早地带人关闭了县衙大门,他们和满地的鲜血尸体呆在一起,成为了这里新的主人。

大家仍是很安静,连一句交谈也没有,简直不像一场热情洋溢的反抗,殷长玄坐在地上望着他们,心里还没反应过来。经简短的商议之后,派了六个人去把前后大门守住,保正的增援很快来了,据说保正那边的伏击战也相当顺利,一切如计划般完美。殷长玄直到亲眼看见兰陵城彻底沦陷,才相信了从昨天以来在他的人生中发生的梦幻般的情节,他完全是朝廷的罪犯、造反的乱民了,他身上有着天下最重的罪。

这天晚上,城里照例点着庆祝即将到来的上元节的灯火,满城辉煌灿烂,宛如白昼,城垛上却已经没有了守护百姓安危的士兵,兰陵城永远不会迎来这个上元节了。一群从乡下来的人宛如天神似的降临,身穿官兵的盔甲,占领了这座城市。在绚丽的灯影中,他们抢劫富人,打开粮仓,释放所有囚犯,整座城市立即陷入一种狂热的混乱,仿佛是上元节的灯把一切都照得不真实了,兰陵城陷入了光怪陆离、难以清醒的噩梦。

殷长玄跟着保正来到县衙,清点里面的东西,有人提议将县令的尸体也挂到门口,教大家知道这座城市已经换了主人,保正大有赞同的意思,殷长玄皱着眉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要了吧。”

保正面带微笑,询问地地看着他,殷长玄垂下视线:“这样只会让人觉得我们残暴,过路的普通人,看见尸体这么挂着,未免不安,心就不会向着我们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总算保住了这个年轻官员的最后尊严。这天晚上,殷长玄彻夜不眠,呆在县衙里,保正聚集了一群人讨论接下来的计划,最迟明天,附近城市就会派人来救援了,好在兰陵附近没有什么大城市,周围的兵力都很薄弱。倘若只在兰陵城中呆着,无异于坐以待毙,而今之计,是要招募更多人手,攻下周围县城,扩大声势,这样才能避免被一网打尽。在城里开放粮仓,派人在街头抛洒金子、铜钱和碎银块,也是为了吸引穷苦的贫民加入,还有那些从监牢里被释放的罪犯,他们身上有印记,不可能去往别处,只有加入范雄的队伍。只是,要像想的那样号召整个山东的人,好像终究还缺了点什么,或许是一点煽动、一点崇拜、一点沉迷痴醉,让所有人笃信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让他们看到殷朝面临终结的命运,让兴奋的精神替代理智,倘若真能煽动起人们的情绪,那么不止范雄,全国各地,无数人将顺势而起,争抢皇帝坠落的冠冕。

对于范雄一下子想得这么远,持悲观态度的殷长玄觉得不可思议,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范雄坐在县令的宝座上,叫殷长玄也来坐一坐,殷长玄宁肯坐在桌子上也不愿意。徐巿打趣道:“那你就坐桌子上吧,那张桌给你了。”殷长玄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甘退缩,不愿意被当成笑料,就真的坐上了桌子,他高高坐在桌上,看上去竟比坐椅子还要威风。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桌上下来,百无聊赖地翻着卷宗,直到范雄问他是不是会算命,又说:“我不是要算自己的命。”殷长玄才恍然大悟,明白范雄为何会对他随口说的巫术和占卜如此感兴趣。他想了想,昔日教主入京时谋划的许多把戏历历在目,殷长玄身为瀛洲教人,从小就向时常主持秘密集会的母亲学习了不少这方面的技巧,不止是瀛洲教,每个宗教都会有那么一些不外传的技巧,为了向人们昭示神的存在。殷长玄曾负责为教主显示神迹创造条件,多方联络,对其中的真相再清楚不过,若是换一种方式,换一种说辞,也完全没有问题。

殷长玄咽下一口唾沫,转过身去,开口道:“范大哥知道谶纬之学么?……就是预言,祥瑞一类的,我有一点雕虫小技,不知道能不能帮上您的忙。”


评论
热度 ( 11 )

© 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