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2015.8】孤儿(周宣王x鲁孝公)

0.孤独

很久以后,鲁侯去朝见一意孤行的天子。
那时候正是酷暑,大殿里没有别人,捧着杂物的寺人、举着扇子的宫女,都静静地站着。毒辣的阳光强烈地透过青色的帘栊,映在大殿的前半部分。
“曾经,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苍老的天子慢慢地说,他的头微微仰着,分不清是成功的骄傲还是失败的苍凉:“我也没有想到能在人世活这么久……这条命是从别人手里夺取的。”
鲁侯注视着高坐的天子,良久,干枯的嘴唇忽然微微一动。“曾经,我以为我是被抛弃在这世上的,倒是很想见见那个代替过我的人,不过只有在黄泉下才能相见了吧。”他叹息地回答,谦逊、温柔而悲哀。
天子笑了起来,即将消逝的周王朝的最后一点威严和风光,在他苍老的面孔和深陷的眼窝中残缺地闪烁,像是被腐蚀的旗帜在风里抖动那样。
“我们是幸存在世上的孤儿。”天子优雅地说,语气狡點而愉快:“只要幸存在这世上一日,我们就是孤儿。”
于是,鲁侯又仰起头来看他。宫殿里没有别的人,他在阳光下张开眼睛,刹那间,好像世上也没有别的人一样。这是个孤儿的世界。

1.传信

天子从朝堂上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有事要密商的臣子,和大批神色庄重、态度谨慎的随从。在快速经过走廊的时候,可以听见秋风将天子冠冕上的十二旒微微吹出清脆的声响。
云中传来了隐约的雁鸣,朝臣们还穿着红黑色的礼服,侍从们则穿淡青色或深藕色的衣服。因为走得过急,许多衣袂和裳摆被吹起来,秋风向他们之间卷进几片枯叶。
“鲁君被他的侄子杀了,鲁国发生了动乱。”
忽而有人前来,走到群臣之间稽首,低眉顺眼地向天子禀告,声音也是极秘密的,带着些危险而残忍的意味,仿若那场千里之外埋伏在锦帷中的宫变。
“您当初就不应该让鲁侯废长立幼。”在群臣的唏嘘声中,一旁的老臣趁机对天子说道:“被杀的鲁君并非长子,只是凭借您的喜爱即位,自然会怀恨在心。而那长子的儿子,本来也该被立为太子,现在作乱发难,是当年就能预见的事了。”
天子罕见地没有说话,他自从听到禀告后便神色阴沉,面对老臣的指责,他紧咬嘴唇,露出一点恼恨的神情。他转过头去,遮掩了这些脆弱,眼前,庭内艳丽的秋叶从风中零落。
“这都是那个忤逆之徒的错。”他沉下声音说,冷酷得令人发抖:“他的叔叔既然被我立为鲁君,那就是合法的,他是痴心妄想。”
他说着,遥望鲁国的方向,一切都那么沉寂,云朵凝定在空中,什么也看不见。雁拍打着翅膀穿过缥缈的云间,洪亮地鸣叫着,仿佛令人烦恼的附和。
“……只有鲁君是无辜的,毕竟是我害了他。”众人沉默了一会,天子的神情忽又柔软起来,语气也懊悔了,喃喃地说。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个春天,他走近来的时候,鸟雀在屋檐上乱叫,我还以为是吉兆呢。”

2.动乱

“那么,我走了,父亲。”
在黑暗广大的宫宇中,天子陷入了梦魇。他听见房梁上厉鬼的嘶鸣,像是深秋的大风。这时,往事忽然又在眼前呈现。
那个人背对着他,穿着王子的服饰,语调和年纪都非常稚嫩,他是前去与父亲作最后的道别的,天子知道。正因如此,气氛庄重得有些凄惨,令人窒息。
年幼的天子站在不远处,在朱色绮户的后面,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孩子——那孩子的穿着打扮,和他一模一样。
他是我的臣子,替我而死,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依然还是无法忍受。
在成为民众的主人之前,天子曾是民众的敌人。他少不更事,没有这么凌厉而要强,他恐惶、忧郁、脆弱。他的名字叫静,成为周王之前,他被人称做王子静,王位上的是他昏庸残暴的父亲。
关于父亲的暴戾,天子只是隐约记得。父亲在时,百姓们甚至不敢在街道上随意交谈。曾有臣子向周王进谏,说他的赋税太重,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不想周王听后,却自作聪明地下令搜捕并杀死全国所有说他坏话的人,将他们抛尸路旁,于是尸体的臭气充满了整个京师。他得意地对臣子说:“如今便没有不满的声音了。”
后来,愤怒的民众终于在小贵族们的煽动下,拿起了手边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向昏庸的天子的王宫冲去,宫殿一片混乱,被火把的海洋簇拥。周王在混乱之中逃走,留下了年轻的王子静。
天子那时只有几岁,辅政大臣牵着他的手,将他从王宫里带走,藏在自己家,但愤怒的民众很快又包围了辅政大臣的宅第。他们让他交出暴君的儿子。
“我不能杀死先王的儿子。可是,如果没有一个替罪羊,那百姓的愤怒也永不会平息。”
在一个黄昏,辅政大臣叹息着,将自己的儿子叫到面前。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正因如此,更让人觉得恐怖。
“这是王子的衣服,你和他年龄相仿,百姓没有见过你们,是认不出来的。去吧,你是周臣的儿子,理应为周室分忧。”
王子静藏在内室,借着昏暗的暮色偷偷地窥视他们的情形。这几乎是一场献祭了,他实在觉得非常可怕,因此瞪大了眼,抓紧门户。
“……他会死的!”他顾不得什么,冲到辅政大臣和他的儿子之间。他惊恐万状地抓住大臣的衣襟,仿佛要质问他。然而王子静毕竟也还是孩子,力道那么微弱,声音也并不响亮。
“……为您而死,正是理所应当。”
辅政大臣微笑着说,眼睛里盛满了高尚的悲哀。他伸出温暖的、方才因为诀别而与那孩子相握的手,将王子的指头慢慢地掰开。

3.救赎

他在辅政大臣家长大了,这期间,他终于学会坚强和无情。
他当上了天子,便用凶狠做了一副盔甲,然后穿着它上阵厮杀,他复兴中衰的周室,拼命地战斗,一次又一次兴兵征伐,以为这样就能补偿辅政大臣,补偿那个黄昏永远失去的一切。
天子的想法那么偏激,也那么傲慢,他以为自己可以让华夏大地上永远不再发生这样的惨剧。
“鲁君有个最小的弟弟,叫称。那次叛乱,他本来也要被一并杀死,那时称还在襁褓之中,是他的保姆将自己的儿子裹上称的襁褓,将他放在称的床上,于是叛军杀死了保姆的儿子,称被抱出了宫,幸免于难。”
他终于听到相似的故事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感到命运毕竟是不可战胜的。
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不是因为别的,正是由于天子的一念之差。
那个春天,天子即位不久,还是个青年。那个春天,称还没有出生,鲁君带着两个儿子朝见,天子一见到二儿子温和文雅的姿态,就十分喜爱,命令鲁君废长立幼,让二儿子继承这个礼仪之邦。
于是那孩子,称,便在出生前就被决定了会沦入同样的命运。
烛火无声地燃烧着,正如那些君权的牺牲无声地逝去。然后,天子发现自己把手里的竹简弄掉了,他伸手去拾,宽大袖子下的胳膊因为激动和愤恨而瑟瑟发抖。
“这样说来,我竟然成了侩子手了。”他微笑着,泰然自若地说:“我在那个幼儿身上,回放了我所遭遇的一切。”
“这么多年了,他应该长大了吧?”
天子抬起眼来问,他的语气很平淡,宛若阳光下随着微风卷起细小波浪的湖泊。但是,天子心里的杀意已经开始聚集,甚至能够闻出那种冷酷的、铁的味道。
天子霍地拔出镶嵌珠宝的佩剑,铮然钉入竹简之中,一团银亮的光便立了起来,兀自煽动着。天子仰起头,以风驰电掣之势挥剑向东,虹光如电光闪过,他用不可抗拒的威势和毫无阻拦的迅疾,下令道:“讨伐鲁国,杀死现任国君,改立公子称。”
他在进行一场救赎。
他这一生从没有想过救赎谁,那个幼儿因为他的疏忽,不幸遭遇了和他一样的故事,于是他不得不救赎他。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承受那样的惨剧。
那是一些生长在暴戾、冷酷、刚愎自用下面的东西。他透过朱色的门户,看见悲哀和孤独在急速地拔高。
战场上阴云翻滚,黑烟燎燎,血红色的土地上,人和马互相践踏着,战车的车辕上绑着刀子,血浆华丽地在镀金的雕纹中流淌着。天子拿起包裹红黄色布的鼓槌,嗅见扑面而来的沉重的空气,带着一股浓厚的腥味。
天子亲自擂起战鼓,阴云卷涌,和着隆隆的雷声。云中之龙怒吼着,要捍卫周室的尊严,要捍卫衰朽的礼法……也要捍卫那个孩子应有的一切。
他要救他。他要让一个同样孤独的人来和他一起,在垂垂老矣的镐京,品尝这个腐烂的王朝最后的余甘。他亲眼看了满是惨剧的世界,然后用自己的衣裳沾满鲜血,替他把惨剧抹去了。
“杀死多年前篡位的逆贼!”
鲁君的头颅被送到了天子面前。天子满意地微笑,他像是一个标准的杀人者那样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大带侧面的剑,然后无声地仰起下巴,看着那个战利品。
那头发凌乱的头颅曾经属于尊贵的人,搁在精美的漆木托盘上,遮断了繁丽的纹路。大约是还很新鲜的缘故吧,血从脖子的断口处不停地涌出来,淅淅沥沥流了一盘子,也淌下来,染红了天子的手。
天子的五指沐浴着鲜血,却只是用从容的口气说:“现在,称可以当国君了。”
“这便是那孩子的救赎。”

4.归去

“我想见见鲁国的幸存者。”
很久以前,在鲁国的新君尚未即位之时,周王静接受了鲁国公子称的第一次朝见。
从血腥的动荡中幸存的他,看着那个从血腥的动荡中幸存的少年,心中竟鼓噪起来。冷静傲慢的天子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正在审视多年前的王子静,以那样冰冷的目光。
公子称跪在明亮的堂下,仰起了脸,遥远地、崇敬地望着他。他的目光如此天真,仿佛真心相信自己望着的不仅是人间的天子,也是九天之上主宰一切的神明一般。
然而——对于这少年来说,自己确实能称为主宰命运的神明也未可知。
周王静抬起眼去,满怀豪情地仰望的灿烂的天光落在青色的甍瓦上,那光芒自天而降,充盈着万千华丽的宫室,给人一种错觉——在天子的率领下,周王室也会如这般上升,越过原野,攀过孤峰,终于光耀寰宇。
“回国去吧,我已经杀死了那个篡位者,现在君位是你的。”
他说着温习了无数遍的心里话,而后,那双天子的眼睛,骄傲的、柔情的,自高处低垂下来,眼睫颤了一颤,目光落到那姿态卑微而虔诚的未来的鲁君身上。
“原谅我的过失吧。”天子忽然顿了一顿,觉得某种情愫快要冲破内心的重重藩篱,霎时间,语气变得与他凌厉的作风略微不符:“你有些像你的哥哥。”
那因为他的喜爱而被害死的孩子,也是这样谦逊温柔,他猛地觉得如鲠在喉。
年轻的公子跪在地下看着他,霍地微微睁大双眸,随后羞赧地笑了起来。他以少年人特有的大胆,犹豫地启齿:“也有些像您。”
他的语调明亮,如正午的光,周王静微微一惊,随后看了看他,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起来。
“确实如此。过去,我在那个人的羽翼下长大。”天子说,竟然纡尊降贵地向他伸出一只手,那手悬空着,平坦的手背在阳光下,连细微的肌肤纹理都泛着金色。
“如今,我便用这羽翼庇护你吧。”他坐在太阳底下,说。

评论 ( 1 )
热度 ( 37 )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