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原耽】何须魂梦觅瀛洲(四十三)

她说起话来和白天极为不同,黏腻亲热的感觉消散了,口吻十分冷淡僵硬,倒显得有几分英气。

殷长玄仍是不动,却很吃惊,他本来以为是妇人想要谋财害命,他随身的短刀就在枕下,因此并不恐惧,没想到这妇人竟说出瀛洲教来,使他全然疑惑了,他仔细思索,并不认得这样一个妇人,在定陶看见的瀛洲教的传教者也甚少,实在想不清原委。

妇人见他不做声,又道:“干嘛不说话?教里派你来是来装睡的么?告诉我啊,你们是怎么打听到我在这儿的?也对,前些日子看见几个穿红袍的法师,我就觉得不对了。”她自言自语着,忽然把匕首往木质的床柱上狠狠一钉,匕首嗡嗡作响,她发出冷笑:“教里怎么偏派了你来?你还太小了吧,哪有这么刺杀叛教者的呀,反正你也不敢动手,不如起来叙叙旧?好歹我还是你母亲的学生呢,是不是呀?小殷法师。”

她的这句小殷法师,使殷长玄终于听出了些许端倪。那是殷长玄的母亲去世之前,殷长玄尚未担任下副座的时候,旁人对他的称呼。说是旁人,其实也只有四五个人,当年殷长玄受封的是教内最高的白阳法师,和他平级的才敢这么称呼他,地位更低的法师不敢称呼他的姓。这妇人知道他的这个称号,很自然地唤出来,可见是身份重要的老教众了。

殷长玄着实好奇,翻身坐了起来,定定地看她,努力回忆着在哪里见过这张黑暗中的脸。那妇人见他不装睡了,很是欣慰,问道:“你母亲怎么样?”

“……去世了。”殷长玄回答:“两年以前。”

那妇人微微怔住,良久,点头叹息,道:“竟去世了,可这也是她的命。她成天累日地待在那个地方,总归是活不长的。”不过神色却变得黯然起来,声音也不似方才铿锵了,倒有些落寞,又说:“当初我想劝她和我一起走,离开那个地方,才说了两句话,她就要杀我,叫我不要再动这念头,她到死也不会离开瀛洲教,如今却真死了,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慨叹了一会,妇人才想起一件关键的事,讥诮地望着殷长玄,问:“这么说来,你现在不是小殷法师,是下副座了?”她将匕首从柱子上一把拔了出来,寒光闪闪,她轻巧地把玩着,用刃脊敲打手心。“天呀,我岂不是很荣幸,一个叛教多年的故人,还要派个副座来处置我?”

“我什么也不是。”殷长玄看了看她,平静道:“我也叛教了。董桥。”

如他所料地,董桥脸上一瞬间交织着惊愕怀疑好奇不解的神情,此言一出,她却比刚刚戒备了许多,举起匕首对准殷长玄的脑门,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殷长玄说:“是真的,我并非受指派执行任务而来,直到听你说了这么多,才认出是你。”他干脆一口气将这些天的经历和盘托出,信不信由董桥自己决定:“我来定陶,不是找你的,我叛教了,邺京正在搜捕我,我坐的船顺路把我带到这里。至于为什么在你家住宿,全是巧合,刚刚大半天,我完全没有认出你,六年了,人的相貌和气度都会变化很多,你能一眼认出了我,我却没这个本事。也许这是天意吧。”

之前,殷长玄在妇人涂指甲的时候观察过她的手腕和手掌,看出她是习过多年武的,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一位故人。直到方才,他才能确定这妇人的身份。董桥,董攸那位叛教的姐姐,殷长玄当初拿她作为幌子,从董攸的刀下逃过一命。董桥离开瀛洲教的时候,董攸还什么都不是,她叛教的那年,殷长玄只有十二岁,懵懂的年纪,和她无有什么交集。殷长玄唯一清楚地记得的是,董桥是母亲的学生,总管和各地联络的事宜,有许多难得的本事。殷长玄当年被教众照料着,很希望母亲多来看望看望自己,像别人的母亲那样怜爱儿子,但他的母亲忽冷忽热,一天下来,倒是和其他教众——譬如和董桥——待的时间要长些。

如今已过了六年,殷长玄从小孩长成少年,外貌和声音都改变了很多,然而董桥竟能一眼辨认出他是谁,还游刃有余地耍了他这大半天,大概她与人交际,靠的就是这种可怕的记忆力吧。

“你少来诓骗我。”董桥冷冷地说:“以为你是小孩子,又是她的儿子,我就会上当么?要来就明着来,不过,取我的性命,恐怕你没有这个本事。”

殷长玄很想辩解自己已经不是当年十二岁的小孩子了,但是想了想这些觉得多说无益,还是得跟董桥讲道理,他斟酌了片刻,道:“我没有诓骗你的必要,董桥。倘若我真是奉命前来杀你,一定会先全面掌握你的消息,你的口音、模样、习惯,他们会将我训练得能够立即认出你来。我要是认出了你,岂有必要大摇大摆地来你家住店,难道不是打草惊蛇?我不至于那样愚笨。”

他说完,目光诚恳地望着董桥,董桥歪着脑袋想了想,似觉得他说的不错,戒备的姿态略微放松了,由举着匕首改为双臂交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殷长玄。殷长玄等待着她的答复,她一挑眉,道:“继续说,就这些?”

殷长玄心中暗暗叹气,仍是耐心解释:“已经六年了,至少在我叛教时,瀛洲教完全没有追究你这件事的意思,否则,又何至于等到现在,还要派我前来?你仔细权衡一下,那没有道理。”

“我知道为什么。”董桥接口:“我离开的时候,瀛洲教已经大不如前,他们那时在研究如何发展更多信众,敛取钱财养活你们这些人,没工夫管我的事,所以搁置一边。至于现在……”她轻轻哼了一声:“谁知道竟然枯木逢春,有些势力了,那时,我就料到会派人杀我。”

“如你所说。”殷长玄道:“瀛洲教有了充足的人手,又何须派我这个白阳法师,这个下副座来杀你?我在瀛洲教中身份贵重,假如未曾叛教,瀛洲教不会让我独自面临危险。你应该清楚,来的只有我一个,没有任何陪侍。”

董桥确实很清楚这一点,殷长玄说的不像假话。她沉吟着,转过半边身子,明显动摇起来,忽然,她飞快地转回面对殷长玄的方向,问:“既然瀛洲教不打算追究我叛教的事,那为何一直追杀你?你刚才说过,你是被追杀才逃到我这儿的。”

“我和你不一样。”殷长玄苦笑一声:“你弟弟想杀我,而且……我带走了解药的方子。”

“解药?”董桥嘟哝一声,瞪大眼睛:“你是说尘山越的解药?玉醴?”

“对。”殷长玄点头:“我叛教有你弟弟的缘故,他要夺取下副座的位置以便研究玉醴,所以做了点手脚,我不得不走。他怕我活着,有朝一日会回去破坏他的地位,自然想杀我。不过……我叛教,也有自己的原因在。”

对于他所说的叛教的理由,董桥显得很是不屑,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又嗤了一声。“好哇,难道我叛教就完全是心甘情愿的吗?”她把脚一跺,挥挥手:“别说了,一回事。”

殷长玄暗自感慨一声果然如此,董攸那时的反应完全泄露了真相,董桥的叛教,也是他设计逼走的,只是董攸那时才十八岁,董桥又如此老练精明,不知为何会上了他的当。他正想着,董桥倒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走到殷长玄床沿坐下了,将闪光的匕首放在膝盖上面。

“他是使了什么办法,将你赶出瀛洲教的呢?”董桥问:“我听听,他这么多年长进了没有。”

殷长玄梳理了一下回忆,将瀛洲教近来的发展,以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向董桥说明了,董桥一面听,脸上露出些惊奇的神情,她不是为了董攸的伎俩,而是因为教主的决定,因为殷长玄的反对而惊奇,等到殷长玄说完,她忍不住咯咯直笑,声音大得足以惊动隔壁。

董桥道:“原来你的境况这样窘迫!比我当初还要可怜。可是……”她凑近了,瞳孔深处折射着微弱的月光:“你竟然连教主也不信?这我可得佩服你了。”

“我绝没有不信的意思!”殷长玄下意识地反驳,转念一想,这么说又恐怕言过其实,于心有愧,垂首道:“但是,我当时真的未曾对教主不忠,随身携带玉醴,确实是我不该,可是我……”他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个什么劲。

董桥深明大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点上倒像你母亲。”见殷长玄疑惑地望着他,她温柔地说,神情敬佩而憧憬:“她在世时,也一直反对,甚至要销毁尘山越。倘若她还活着……态度恐怕会比你更激烈,这原本是教内长期的分歧。咱们现在都不是瀛洲教的人了,哎,倒落得一身轻松。”

殷长玄点了点头,觉得过去的事情多想确实无益,又因为董桥终于不再怀疑他松了一口气,不禁好奇起身旁坐着的这位叛教前辈的经历来,小心翼翼地问董桥:“我能够知道么?那个……你当初……是怎么……”

董桥已和他建立起了几分信任,爽快地回答:“人么,谁都会有个疏忽之时的,况且他还是我亲弟弟,那时候年纪又小,就没有多怀疑他,结果着了他的道儿。”她的眼光望着空气:“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深的计谋,那天有个在外地传教回来的法师,前来和我会面商量事情,恰巧这法师一直在外面,与我不算太熟,他就穿着我的衣服去,将那人迷晕砍死了,尸体丢在邺京的一个荒宅里,又派了一个手下叫我前去,趁我不备,把我和尸体反锁在了一块,地上都是血,沾了我一身。我好不容易弄开了锁,准备出去,忽然走进来几个端着饭的小厮,说是有人派他们来送吃的,见了尸体,他们尖叫着跑了,想是报官了。我当时心里慌得很,强自镇定,独自逃出邺京,返回教中,隐匿起来探听消息,知道有人向两位副座举发,说董桥有叛教之心,杀了前来接头的法师,并且向官府报告了瀛洲教的行踪,你母亲派人去城里打听,果然是有一封和我笔迹一样的书信投给衙门,并且衙门里正在四处寻一个和我相仿的女人,我那时竟然没有怀疑董攸,还正琢磨,我该如何澄清呢?这是谁要害我?这时董攸发现了我,忽然闯过来,塞了一个包裹给我,说,姐姐你去避一避吧,官府马上要来了,大家都准备收拾东西逃走了。我没多想,就躲出去了,不久,忽然有两个瀛洲教的人来抓我,我和他们说,我跟你们回去,解释清楚,结果他们二话不说,来夺我的包裹,夺去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那个死去的法师身上的东西,就要来杀我,我当时才明白过来,也不想回去了,就真的远远的逃走了。”

她这么一说,殷长玄也想起来董桥叛教时,确实闹过一阵瀛洲教遭到官府调查的事,为了躲避风头,教主和两位副座暂时撤离京都郊外的宅邸,他母亲带他去乡下的村子里住了两天,最后传来消息,事情解决,虚惊一场,大家也没有别处可去,于是又都回来了,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故事。

董桥的性情,并不像殷长玄那样遇事逃避、软弱幼稚,仍旧被逼得背叛信仰,远走高飞,着实可叹。

这被陷害的过程,是董桥在六年中从未对人倾吐的经历,如今历历道来,渐渐也勾起了她一些怀旧的心思,尽管离开瀛洲教许久,但自幼生长的地方、侍奉的信仰,毕竟难以舍弃,何况遇见故人,更忍不住要探听消息。感慨过后,董桥便向殷长玄打听起了瀛洲教的近况,尤其是叛教以后瀛洲教中人事的变动,董桥对此甚为关心。殷长玄叛教至今不过四个月,对教里的情形记忆犹新,仔细地向她回忆,不时谈起这个人如何了,那个人如何了,教里的信念发生过怎样的改变,总之,皆是其物不如故,其人亦难存。

同样抛弃信仰,在他乡相遇的两人,这般回想起前尘旧事,可以说真是哀愁的情形,不过,倒是使得两人快速地相熟了,待到他们说得尽兴,已是寅时,四周黑暗,不见月光,所有生灵皆已入梦的寂静包围着他们,好像这世上除了两个叛教者,没有别的。

评论
热度 ( 7 )

© 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