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罗特希尔德了!

“我为什么生来如此呢?”雷吉娜想,“当这些人在生活,当这些人在我身边恋爱并幸福着,我觉得他们是在杀害我。” ​​

【原耽】何须魂梦觅瀛洲(四十九)

过了这个年,徐巿就是二十二岁,殷长玄也有十九岁了,至于董桥的年纪,她却死都不肯说。

去年秋天长久的干旱而导致的歉收、即将到来的战争和瀛洲教的逐渐壮大,给他们心里留下了一点挥之不去的阴影,也在城市上空笼罩了一层悲惨的气氛。尽管如此,这个在外乡过的年仍可以说差强人意——毕竟殷长玄他们混迹乡下已久,好不容易来了个像样的城市,自然什么都是好的,连街边瑟瑟发抖待价而沽的小姑娘,似乎也比乡下准备说亲的少女们生得白净体面些。

收成不好,而且要过年了,所以卖儿女的比以往还要多,殷长玄听见她们发出哭声,董桥不让他多看,把他扯走了。

“你还记不记得,在定陶的时候,人家叫我彩娥?”董桥说:“董桥这名字是上副座……你母亲……给我起的,我小时候在家里就叫彩娥,我记得,所以后来我跟别人说我叫这个名。”

殷长玄想起她是被拐卖到邺京,又是被自己的母亲买下的。董桥此前从没说过入瀛洲教之前的事,殷长玄还以为那时她年纪小,都忘光了,这回她忽然提起,令他感到非常意外,睁大了眼睛。董桥看了他一眼,说:“我小时候,就这么被你母亲从邺京城里带回去,和董攸一起。那时候董攸才三岁,一直哭,卖人的老打他,连玉米面都不给他多吃一口。”

纵使今年冬天一片愁云惨淡,过年的时候,兰陵城里的人仍然振作精神,祈祷新的一年能够摆脱这种阴影。殷长玄他们自然也很享受这种苦中作乐,大年初一,董桥去逛街上的彩棚子,和人赌博,竟然赢了许多东西回来,转眼就被徐巿输了精光;殷长玄去一家据说很有名的店里买包子饼子吃,遇上了早晨到各处的寺庙道观里争新年头一炷香的人群,他顺手扶住一个给密集的人群挤得差点跌倒在地的十五六岁小姑娘,被小姑娘塞了一个护身符在怀内,哭笑不得,这一天都有些发懵;徐巿看见大街上都是急匆匆要去各处拜年的人,感到寂寞非常,他们在这地方无亲无故的,没有可以问候的对象,他只能去勾栏里听歌妓们唱曲子。过年期间,勾栏也在临街搭了棚子,许多美丽的少女,粉白黛黑,抱着琵琶琴瑟,坐在那招揽顾客。其中有一个对徐巿十分倾心,约他在晚上去桥边看烟花。

董桥由此觉得徐巿轻浮,不该随便就和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勾勾搭搭,她们背后水都很深,容易牵扯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董桥打趣他说:“那卖唱的有怎样的花容月貌,叫你一见便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烟花哪里不能看?要看找我陪你去看岂不是好好的,难道我长得竟不如她漂亮?”

“不敢不敢。”徐巿笑着嗑瓜子,道:“毕竟你是长辈,不敢唐突,人家至少比你小十岁。”

大年初五,爆竹声依然喧闹之时,消息终于在兰陵城里传开了,淮河上冻,皇帝要征举国之兵讨伐南方僭朝,右丞相极力反对,得罪了圣上,从年前就被软禁在自家宅院里,直到如今也没有放出来。正月初一的大朝会,百官贺岁,赐宴群臣,右相也并不在列。

这次的消息来得比上一次更详细,也更让人觉得可信,殷长玄他们听说要征兵,怕会遭遇官府的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兰陵城,去附近的乡下避个几天,再作商议。殷长玄听到出事的是右相,想起这人好像是赵琪柾的舅舅,略有担忧,不知道赵琪柾现在怎样,会不会受到牵连,他一会怕赵琪柾好,一会又怕他不好,这种心态真是纠结微妙。

徐巿带着他们去微山地界的一个村庄暂时歇脚,这里有几十户人家,算是附近村落中比较大的一个。村子坐落于微山湖旁边,殷长玄他们曾经来过,因此与村民们熟悉了,徐巿还和这里的保正一起去打过猎,以前有一家的老人生了病,殷长玄给他们写过药方,叫他们直接拿去抓药。

尽管已不再是保管玉醴的下副座,殷长玄对医药仍然存着些兴趣,无聊的时候常到村子后面的山坡野地里闲逛,对着前人的笔记,观察记录那里生长的植物。村子里的农民们,对自己世代居住的环境很熟悉,殷长玄有时会请他们指路或者领路,顺便也教他们辨认一些药草,以及几种简单的方剂,村民们在饥荒年间惯以草木充饥,本来就掌握了些药草的知识,不过比较粗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如殷长玄懂得系统全面。久而久之,殷长玄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成了读过书的秀才,这次来的时候,人们对他的印象还很深刻。

徐巿和这里的好几户农夫都一起出去打过猎,这一次来,先去见了保正,又特地去找剩下的人打个照面,算是拜过了年。殷长玄在屋里等他,正在想要怎么跟他说接下来离开这里去东海边的事,忽然想起董桥的预言,心中微有不快,他正混乱地想着许多事情,徐巿忽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殷长玄诧异地看他一眼,道:“这么快?”

“哪能呢,就见了见保正。”徐巿的神色很平静,轻描淡写地道:“还准备去第二家,结果他家儿媳妇才生的孩子,你也知道这儿的说法,外人不好进家去,容易沾上不干净,在外面说了几句话就回了。”

“在新年里生的,想必将来有福气的。”殷长玄没有多想,微笑地说:“小孩怎么样?”

“不知道。”徐巿面无表情地回答:“好像是给人抱走了。”

殷长玄一愣,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他一下子忘记了这并不是在富庶的邺京。瀛洲教即使在最困顿的时候,也没有送走过刚出生的女婴,话说回来,瀛洲教最后几年没剩什么人,女性更少,出生的婴儿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至于在王府里,殷长玄曾听过张闻和赵琪柾议论某位命妇平安生下女儿,需要包各种贺礼送去之类的,都是当做一件大喜事来看待。然而在这里的农家,妇女的生育与母牛生下小牛犊一样平常,那女孩的性命也不见得比畜生要贵重。

他正后悔自己问错了问题,董桥也进来了,神色阴晴不定,道:“哪有人抱走,埋都埋了,埋在田埂上了,我亲眼看见的。”

殷长玄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徐巿也转过头去,有些诧异:“他们把小孩弄死了?我不知道,但是去年来的时候,是说生出来送人的。”

“大概没找到人收养,所以就那样了吧。”董桥坐下了,道:“听她们说是放水里的,这里的婴儿都是这样……”她焦躁地咬住嘴唇:“我真不想再呆下去了,什么鬼地方。”

殷长玄听她这么一说,想到那天在湖面上看见的死婴,心里压了块石头似的,非常沉重,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一望,望见董桥的脸色不大好,知道董桥做过母亲,很看不得这些事,忍不住道:“竟然是这样,岂不很可怕么?连自己亲生的女儿也要下毒手,难道生个女儿真就赔钱了?这村里的女人,我看并没有比男的少做事,她们常常拿布到集市上卖,听说到了农忙一样要下地。”

“不是的……”徐巿头疼地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他家生的是个男的。这是周围一带的风俗,养孩子不超过三个,多了就要想方设法弄死,跟你想的不一样。官府表面上禁止,实际也不管。”

“管不了的。”董桥忽然道:“他们因为难养活才弄死,没办法管,怎么管呢?没人能替他们养,没人能救那个小孩,谁都不行,养不活就是养不活。这比分男女还野蛮,小孩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注定都得弄死的。”

气氛顿时有点僵了,殷长玄懊悔自己胡乱猜测实情,又说错了话,低着眼睛,他一时间竟想不通这桩事是该怪愚昧的乡民竟心狠到杀死亲子,还是要怪麻木的官府监管不力,肆意纵容。这两者都很可恶,仔细想来却又好像都情有可原,叫人满腔的悲哀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这一下,三个人皆有些黯然,各自坐着,一言不发,其实,在穷困的乡下,杀死婴儿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行为,他们也不是头一回听说了。可能由于这次发生在他们认识的人家,又是在新年里,殷长玄还说了那样的话,才使大家觉得格外沉重。后来,还是徐巿勉强笑着说:“上元节之前,咱们就走吧。我还想到城里去看灯呢。”

“得了吧。”董桥脸上的表情这才稍微缓和,抿嘴冷笑:“上次的烟花没有看够?还要看灯?你说说,那个卖唱的骗了你多少钱去?话先说在前面,我才不会借钱给你,要是借,我收五分利。”

因了这个突发的令人不快的事件,他们定好了离开乡下的日子,就在正月十二。殷长玄既然决定接受徐巿的追随,便把日后的打算全部交代给了徐巿,徐巿倒是很赞成他的想法,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去胶州,向茫茫的东海而行。那是古往今来许多神话志怪中提到过的、有仙人居住的地方,涨潮之时,海浪会往岸边冲来人世没有见过的奇物,浩瀚广阔的水面上,笼罩着仙人们出行时腾起的云雾。

虽然殷长玄和董桥中途叛教,已不可能修成真人之身,但东海在他们心里仍是一个特别的地方,或许在荒凉的海滨,人迹稀少的小镇,他们能够获得救赎,遗忘目前为止所有的罪名,从兵荒马乱的末世中幸存下来。而且,殷长玄还给自己留了一条最后的后路:从东海的港口乘船而行,能够到达陌生的南方。近年来,南方僭朝与殷国的关系愈加恶劣,赵褋害怕熟悉水战的南方人会坐着有高大桅杆的战船忽然来袭,在和僭朝决裂之初下令摧毁了许多港口,剩下的几座大部分分布在东海沿岸。实在逃无可逃时,殷长玄能够从这里去往一个没有赵褋、没有教主、也没有赵琪柾的、明君治下的新鲜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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